行李箱的滚轮在青石板路上磕磕绊绊,溅起的泥水沾在米白色的帆布面上,像一块洗不掉的污渍。
就像我此刻的人生,被泼上了一摊难堪的墨。
雨还没有停的意思,临江都市的初秋,雨总是带着股钻骨的凉。
我拉高了卫衣的帽子,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盯着导航的眼睛。
屏幕上那个跳动的小红点,终于停在了“安福里”三个褪色的字牌下。
三天前,我还是“创域设计”的实习生苏晚,口袋里揣着刚打印好的转正申请,设计稿上的每一根线条都浸着对未来的热望。
可现在,我是那个“急功近利、窃取前辈创意”的苏晚,收拾东西时,张姐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块黏在鞋底的口香糖,嫌恶又懒得深究。
“小苏,不是姐说你,”她往咖啡杯里加了第三块方糖,语气轻飘飘的,“刚毕业心气高正常,但饭要一口一口吃,捷径哪是那么好走的?”
我攥着手里的聊天记录截图,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那上面明明白白显示着,是她以“指导”为名,一次次索要我的设计细节,最后却在项目发布会上,把我的毕业设计核心概念说成是她的“灵光一闪”。
可总监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职场嘛,难免有误会,年轻人要学会沉淀。”
沉淀?
我看是沉底。
“吱呀”一声推开斑驳的单元门,一股混合着潮湿与老木头的味道扑面而来。
楼道里没有灯,只能借着从各家窗户漏出的微光摸索着上楼。
三楼拐角处堆着几个旧纸箱,我没留神,行李箱猛地撞上去,里面的画筒“咕噜”滚了出来,几张画稿散落在积灰的台阶上。
“啧。”
一个低低的气音在头顶响起,我吓了一跳,猛地抬头。
西楼的阴影里站着个人,很高,穿着件黑色冲锋衣,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线条冷硬的下巴。
他手里拎着个黑色垃圾袋,应该是正要下楼。
“对、对不起。”
我慌忙去捡画稿,指尖蹭到台阶上的灰,在画着老巷速写的纸上印出一道清晰的黑痕。
那是我昨晚熬夜改的图,画的是老家巷口那棵歪脖子树。
他没说话,目光落在那张弄脏的画稿上,停顿了两秒。
我看清了,他的眼神很淡,像蒙着层雾的冰面,没什么温度。
然后他抬脚,从旁边绕了过去,下楼时,脚步声很轻,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感。
首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我才松了口气,把画稿胡乱塞进画筒,拖着行李箱继续往上挪。
302的门虚掩着,我推开门,一股更浓重的霉味涌了出来。
房间小得可怜,一张旧木床,一张掉漆的书桌,窗户正对着隔壁楼的后墙,只有巴掌大的一块天空能透进来。
但房租便宜,是我在被创域扣了半个月工资后,能找到的唯一落脚点。
收拾到一半,手机响了,是林溪。
“晚晚!
你在哪呢?
我刚从创域出来,那姓张的居然还在跟人说你坏话,我差点没忍住把咖啡泼她脸上!”
电话那头的声音炸炸呼呼,带着熟悉的火气。
我笑了笑,眼眶却有点热:“我没事,找好地方住了。”
“什么地方?
发定位给我!
我现在过去!”
“别了,挺偏的,而且我刚到,乱糟糟的。”
我看着满桌散落的画笔,“过两天吧,等我收拾好了。”
林溪在那头磨了半天,最后还是不放心地叮嘱:“有事一定给我打电话,别自己扛着。
还有,那破事不是你的错,听见没?”
“嗯,知道了。”
挂了电话,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我把画稿摊在书桌上,看着那道碍眼的黑痕,突然没了力气。
明明是夏天刚过,我却觉得浑身发冷,像是被泡在冰水里。
就在这时,隔壁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像是金属落地的声音。
紧接着是翻东西的声响,断断续续的,带着点烦躁的意味。
这房子的隔音差得离谱。
我皱了皱眉,猜是下午遇到的那个男人。
他看起来就不太好惹,但愿别是个麻烦邻居。
可那声响没停,反而越来越频繁,像是在砸什么东西。
我咬了咬唇,起身想去关窗,刚走到窗边,却听见隔壁传来一声极轻的、压抑的咳嗽,像是憋了很久。
雨还在下,巷子里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透过雨丝,在对面的墙上投下一片模糊的光晕。
我望着那片光,突然想起奶奶说过的话:“天再黑,总有亮的地方。”
我重新走回书桌前,拿起画笔,蘸了点鹅黄色的颜料,在那张被弄脏的画稿角落,添了一盏小小的路灯。
也许吧。
我想。
就算现在暗得让人喘不过气,总会有亮起来的时候。
隔壁的动静不知何时停了。
夜渐渐深了,雨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裹着这个小小的房间,也裹着我那点摇摇欲坠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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