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那晚,村里的狗都叫得发狂。
子时三刻,荒野破庙外的路早被泥水冲断。
风裹着红雨砸在瓦上,噼啪作响。
庙里躺着个刚出生的婴儿,裹在褪色的襁褓里,脸皱得像只老鼠。
他不哭,只是喘,胸口一起一伏,像随时会断气。
几个村民站在庙门口,撑着油纸伞,谁也不肯往里走。
“这雨是血,不是水。”
一个老头拄着拐杖,声音发抖,“血落之处,必有灾劫。
这娃子留不得。”
猎户蹲在角落,裤脚沾满泥。
他媳妇蹲在婴儿旁边,手伸进襁褓摸了摸孩子的背,又缩回来。
“他还热着。”
她说。
“热也没用,”老头摇头,“命不正,活不过三日。”
猎户没说话,抽出腰间猎刀,在掌心划了一道。
血顺着掌纹流下,滴进庙外积着的血雨里。
血珠落进去,没散,反而凝成一颗红点,浮在水面。
他盯着那颗血珠看了三息,才开口:“命硬,能活。”
媳妇立刻把婴儿抱进怀里,用外衣裹紧。
“那就带回去。”
老头跺了跺拐杖:“你们要遭报应的!”
没人理他。
猎户背起包袱,媳妇抱着孩子,两人踩着泥水往山下走。
风还在刮,血雨没停,但庙门在他们身后吱呀关上了。
襁褓里那枚暗红玉佩,没人看见它在神龛下闪过一道微光。
后来被猎户塞进了厨房的桂花糖罐,压在最底下。
——十二年过去。
林默蹲在枯林边上,手里攥着半块桂花糖。
糖纸皱巴巴的,左衣兜己经被融化的糖浆浸湿了一片。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脚上草鞋磨出了洞。
午时刚过,太阳毒得能把石头晒裂。
他本来是来捡柴的,可刚弯腰捡起一根枯枝,胸口突然一烫。
像是有火从骨头缝里烧出来。
他“啊”了一声,跪在地上,手撑着地。
掌心刚碰到泥土,指尖下的枯草“腾”地燃了起来。
火苗窜得不高,但连着七八根枯枝瞬间烧成黑炭。
他懵了,本能地用手去扑。
火烫得钻心,手掌立马起了泡,可他没松手。
一边打滚一边压火,脸蹭到地上,满嘴泥。
火势渐渐小了,最后一缕火星熄灭时,他趴在地上喘气,手抖得抬不起来。
远处传来脚步声。
一个穿青袍的中年修士站在林子边上,袖子卷着,手里拎着一根竹杖。
他盯着林默看了几眼,忽然抬手一引。
地面残灰被风卷起,在空中打了个旋,又落下。
“火灵根觉醒,灵流乱窜,压制不住。”
他自言自语,“根骨驳杂,三灵不纯,废材一个。”
林默抬头,嘴唇动了动,没敢说话。
修士走过来,蹲下,用竹杖挑起他的下巴。
“叫什么?”
“林默。”
“家住哪?”
“山下牛角村。”
“父母呢?”
“爹是猎户,娘去年病死了。”
修士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一块铜牌,在他头顶晃了晃。
铜牌发出嗡的一声,颜色从青转灰。
“果然不行。”
他收起铜牌,“筑基无望,连外门弟子都当不了。”
林默低着头,手指抠进泥土里。
“不过……”修士忽然笑了,“我这月还差一个外门杂役的名额,凑数用的。
你要是愿意,现在就能进混元宗。”
林默猛地抬头。
“进去了也是扫地、挑水、浇灵田,干满三个月不死,才能领一块下品灵石。
干不了,随时赶出去。”
林默咬了咬牙:“我能干。”
“那你跟我走。”
——混元宗山门前,九百九十九级石阶。
林默爬到最后一步时,腿己经发软。
他扶着石栏喘气,抬头看去,山门高得看不见顶,两根石柱上刻着“混元归一,道法自然”八个大字,字缝里长着青苔。
青袍修士站在登记台后,手里拿着一本册子。
“姓名。”
“林默。”
“年龄。”
“十七。”
“灵根属性。”
“火。”
修士翻了一页,提笔写下“驳杂,三灵不纯,不堪筑基”八个字,笔锋潦草。
然后他抬起眼,用灵识扫了林默一遍。
那感觉像被人拿冰刀从头到脚刮了一遍,骨头缝里都发凉。
“果然是废。”
林默没吭声。
“给你个杂役腰牌,去外门找管事报到。
职责是每日清扫药田北区,早晚各一次,雨天不休。
每月初一领一份粗粮丹和两枚回气散,若偷懒,扣除灵石。”
他从储物戒里取出一块灰扑扑的木牌,扔过来。
林默伸手去接。
指尖擦过储物戒的瞬间,那戒指表面闪过一道极淡的符文,蓝光一闪即没。
修士眼皮跳了跳,低头翻册子,假装没看见。
林默把腰牌攥进手心,木牌边缘硌得掌心发疼。
“我能问一句吗?”
他抬头,“我能学修行的法子吗?”
修士冷笑:“你这根骨,练了也是走火入魔。
老老实实扫地,别想那些没用的。”
林默低头,声音很轻:“可我想修仙。”
“修仙?”
修士笑了,“你以为人人都能飞天遁地?
这世道,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你这种人,进宗门就是填数的,懂吗?”
林默没再说话。
他把腰牌塞进怀里,转身朝山门内走去。
灰布衣角被风吹起,露出腰间缠着的旧麻绳。
储物袋瘪瘪的,里面只剩一块桂花糖,糖纸被体温烘得微热。
左衣兜里,那张糖纸内层,极淡的符文正在缓缓浮现,像被火烤出来的字迹。
——外门药田北区,杂役们正排队领任务牌。
林默站在队尾,低着头。
前面几个穿同样灰袍的年轻人回头看了他几眼,其中一个冷笑:“又来个新耗子?”
没人理他。
管事是个矮胖子,坐在棚子下嗑瓜子。
他抬头瞥了林默一眼,招手:“你,过来。”
林默走过去。
“名字。”
“林默。”
“长老给你派的区域?”
“北区。”
“北区昨天刚烧过一片,草木焦了,得翻土重种。
你从最西头开始,挖三亩,天黑前交工。
完不成就没晚饭。”
林默点头。
“别偷懒,也别乱跑。
北区靠近禁地,越界者,杀无赦。”
林默转身去拿锄头。
刚弯腰,胸口又是一烫。
不是痛,是一种沉甸甸的热,像有东西在皮下缓缓流动。
他手一抖,锄头没拿稳,砸在地上。
他低头看了眼左衣兜。
糖纸在发热。
他不动声色地把糖纸捏成一团,塞进嘴里。
甜味在舌尖化开,压住了那股躁动。
他扛起锄头,走向药田西头。
土很硬,锄头下去只能刨出浅坑。
他一锄一锄地挖,肩膀酸得发抖。
太阳偏西,影子拉长,他的动作没停。
远处山门方向,青袍修士站在高台上,望着药田,手里把玩着那枚储物戒。
戒指表面,那道蓝光又闪了一下。
他喃喃:“第一百零九个……系统标记己同步。”
说完,他转身离去。
——天快黑时,林默挖完最后一垄。
他首起腰,手心全是血泡,破的破,烂的烂。
他蹲下,从储物袋里摸出那罐桂花糖,掀开盖子。
糖块黏成一团,但玉佩还在底下。
他没拿出来,只是用手指把糖块抠下来几块,塞进嘴里。
甜味一冲上来,胸口那股热流就安静了些。
他坐在田埂上,望着山门方向。
高墙深处,有钟声响起。
咚——咚——三声后,万籁俱寂。
他摸了摸怀里的杂役腰牌,又看了眼左衣兜。
糖纸上的符文,己经清晰可见,像一道燃烧的裂痕。
他刚想把它撕下来,指尖刚触到纸面——胸口猛地一沉。
像是有东西在他体内睁开了眼。
他张了嘴,却没发出声音。
眼前的世界忽然变了。
空气里浮着细碎的光点,像尘,又像星。
他能看见灵气在风中流动的轨迹,能听见泥土深处根系吸水的声音。
他的瞳孔泛起淡淡的金色。
但他没察觉。
他只是死死盯着左衣兜里那张糖纸。
符文在动。
像活了一样,顺着他的指尖,往皮肤里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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