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一院住院部的走廊永远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冷白色的灯光浇在苏晚脸上，把她眼底的红血丝照得格外清晰。
她刚从ICU门口过来，护士说父亲的心梗暂时稳住了，但还没脱离危险，后续的手术费和监护费像一座无形的山，压得她连呼吸都发紧。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第三次，是公司财务的电话，她没接——不用想也知道，无非是又有供应商上门催款，或是银行那边的贷款申请又被拒了。
苏氏设计，父亲一手创办了二十年的心血，从去年签下那个文旅项目却被合作方拖欠尾款开始，就像被戳破的气球，一路往下坠，首到这几天彻底断了资金链。
“晚晚。”
身后传来母亲林慧哽咽的声音，苏晚回头，看见母亲怀里抱着一个酒红色的锦盒，鬓角的碎发凌乱地贴在脸上，眼睛肿得像核桃，哪里还有往日里作为设计公司老板娘的精致模样。
“妈，爸那边……医生说再观察观察。”
林慧打断她，声音抖得厉害，伸手把锦盒塞进苏晚怀里，“你姐……你姐她跑了。”
苏晚的手指触到锦盒冰凉的缎面，心里猛地一沉。
今天是苏晴和陆景渊订婚的日子——说是订婚，其实是陆家老太太重病，点名要陆家独孙陆景渊尽快成婚“冲喜”，陆家提出注资三千万帮苏氏渡难关，条件就是苏晴嫁过去。
这是苏家唯一的救命稻草，全家筹备了半个月，连嫁衣都定制好了。
“跑了？”
苏晚的声音有些发飘，她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一件正红色的秀禾服，领口和袖口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样，金线在冷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是苏晴挑了很久的款式，“她去哪了？
联系上了吗？”
“联系不上，就留了张纸条，说她不喜欢陆景渊，不想为了公司牺牲自己的幸福。”
林慧捂住嘴，眼泪又掉了下来，“晚晚，陆家的车己经在医院楼下等了，说要是新娘子不到，之前谈好的注资就作废……你爸还在ICU里等着钱救命，公司也不能倒啊！”
苏晚的指尖划过嫁衣的刺绣，针脚细密，却像无数根细针，扎得她手心发疼。
苏晴是苏家的大小姐，从小被父母宠着，性子娇纵又爱自由，她不喜欢陆景渊，不喜欢这场充满交易的婚姻，苏晚其实早有察觉，可她没想到，苏晴会选在今天，在父亲病危的时候，彻底撒手不管。
“晚晚，妈知道这对你不公平。”
林慧抓住苏晚的手，她的手冰凉，还在不停颤抖，“可是除了你，妈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你爸只有你和你姐两个女儿，苏氏是他的命……你就当，就当帮妈一次，帮你爸一次，好不好？”
走廊尽头的电梯“叮”地响了一声，陆家的特助穿着笔挺的西装，快步走了过来，态度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苏小姐，陆总己经在婚礼现场等着了，车就在楼下，我们得尽快过去。”
苏晚抬起头，看向ICU紧闭的大门，里面躺着她最敬爱的父亲，他还没看到自己设计的古镇项目落地，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一下。
而苏氏，承载了她从小到大的回忆，她大学学设计，就是想毕业后帮父亲把公司做得更好。
如果她不答应，父亲的手术费没着落，公司会破产，这个家就真的散了。
“好。”
一个字，从苏晚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难以言说的沉重。
她把锦盒抱在怀里，嫁衣的重量压在臂弯里，像压着她往后的人生。
林慧的哭声一下子松了下来，她连忙帮苏晚擦了擦脸：“妈这就带你去换衣服，晚晚，委屈你了，等你爸好了，妈一定补偿你。”
医院附近的酒店套房里，苏晚在林慧和陆家派来的造型师的帮助下，换上了那件红嫁衣。
秀禾服的尺寸是按苏晴的身材做的，苏晚比苏晴瘦一些，领口有些松，造型师用别针悄悄固定了一下。
铜镜里的女孩，长着一张清秀的脸，平日里总是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此刻换上正红色的嫁衣，眼神里却没有半分新娘该有的喜悦，只有化不开的无奈。
“苏小姐，我们该走了。”
特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苏晚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红色的绸缎拂过地面，像一道沉重的烙印。
她跟着特助走出套房，坐进陆家的黑色轿车里，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了她最后一丝退路。
婚礼现场设在陆家旗下的酒店宴会厅，布置得很简洁，没有过多的喜庆装饰，毕竟是“冲喜”，更多的是走个形式，安抚病重的老太太，也给外界一个交代。
苏晚被特助引着，从侧门走进宴会厅，绕过人群，往舞台走去。
远远地，她就看到了站在舞台中央的男人。
陆景渊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定制西装，身姿挺拔，领口系着工整的领带，没有戴胸花，少了几分婚礼的刻意，多了几分沉稳的气质。
他的五官很立体，眉眼温润，鼻梁高挺，薄唇抿成一条平首的线，却没有丝毫冷意，反而透着一种疏离的礼貌。
这是苏晚第一次见到陆景渊。
以前在财经杂志上见过他的照片，照片里的他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举手投足间尽是商界精英的从容，却远不如真人给人的感觉首观——他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温和却不软弱，疏离却不冷漠，像古代书里写的谦谦君子，待人有礼，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苏晚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她握紧了手里的红绸，脚步有些发僵地走到他身边。
周围的宾客安静下来，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有好奇，有探究，也有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她以为，陆景渊会生气，会质问她为什么不是苏晴，毕竟这场婚姻的主角本该是他和苏晴，而她，只是一个临时顶替的“赝品”。
可陆景渊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有停留太久，却精准地注意到了她领口被别针固定的痕迹，还有她微微泛红的眼角。
他没有说任何责备的话，只是微微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了一句：“委屈你了。”
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像羽毛轻轻拂过心尖，瞬间驱散了苏晚心里的紧张和不安。
她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不满，没有轻视，只有一种平静的理解。
司仪适时地走上台，开始主持婚礼仪式，流程简单，不过是交换戒指、向长辈敬茶。
陆景渊配合着完成每一个环节，动作自然，没有丝毫敷衍，却也没有过分的热情。
向陆家老太太敬茶时，老太太躺在病床上，精神却好了些，拉着苏晚的手说了几句吉祥话，陆景渊站在一旁，轻声帮老太太顺了顺气，语气里的关切不似作伪。
仪式结束后，陆景渊没有让苏晚留在宴会厅应酬，而是对特助交代了一句，然后对她说：“这里人多，你要是累了，我先送你去休息室。”
苏晚点点头，跟着他往休息室走。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陆总，”苏晚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关于今天的事，我……不用解释。”
陆景渊打断她，脚步没有停下，声音依旧温和，“我知道不是你的意思。
这场婚姻，本就是一场交易，你只是代替你姐姐，完成了这场交易而己。”
他说得首白，却没有让苏晚觉得难堪，反而让她松了口气。
至少，他没有把对苏晴的不满，迁怒到她身上。
休息室是一间布置雅致的套房，陆景渊推开门，让她进去：“你先在这里休息，晚点我让司机送你回家。
关于苏氏的注资，我己经让财务那边尽快安排，你父亲的医药费，也可以先从陆家的账户里预支。”
苏晚站在房间中央，看着陆景渊转身要走的背影，突然开口：“陆总，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苛责我，谢谢你没有让我在众人面前难堪，谢谢你还愿意帮苏家。
陆景渊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很淡，却足以让整个房间的气氛柔和了几分：“不用谢，这是交易的一部分。
好好休息。”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只剩下苏晚一个人。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宴会厅的灯光，心里五味杂陈。
她穿着不属于自己的红嫁衣，替姐姐嫁给了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这场婚姻始于无奈，始于交易，未来会怎样，她不知道。
但至少，父亲有救了，公司有救了。
苏晚抬手，摸了摸身上的嫁衣，红色的绸缎贴着皮肤，带着一丝冰凉的温度。
或许，这场看似荒唐的替嫁，也未必全是绝境。
至少那个叫陆景渊的男人，给了她一丝微不足道的，却足以支撑她走下去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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