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寒峰骨笛泣残阳昆仑西麓，断云峰如擎天之骨，刺破血色残阳。
暮云被染作绛紫金红，层层叠叠压在峰峦之上，似要将这孤峰连同崖边的少年，一同揉碎在苍茫暮色里。
少年名唤沈清玄，青衫洗得发白，边角被山风撕出细碎裂口，却紧紧攥着一支羊骨笛。
骨笛通体泛着温润的乳白，却布满蛛网状的裂纹，仿佛一碰便会碎裂——笛身上“阿禾”二字刻得稚拙，是三日前那双尚带着红薯甜香的手，最后留在这世上的痕迹。
三日前，暴雪如天兵碎玉，倾轧而下。
清溪村的茅舍在雪暴中噼啪作响，最后化作一片坍塌的冻土。
沈清玄背着浑身滚烫的阿禾，踩着没膝的积雪往断云峰攀援。
他听说峰顶青云观的玄机子道长，己修得金丹大道，能肉白骨、活死人，那是他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当他踉跄着撞开观门时，只见三清神像前的青铜炉翻倒在地，炉灰与暗红血渍搅作一团，玄机子的道袍垂在殿梁上，墨色的血珠顺着袍角滴落，在青砖上积成小小的血洼。
阿禾在他怀里轻轻咳着，气若游丝：“清玄哥，我冷……想喝你煮的红薯粥，加两勺糖……”他跪在玄机子的尸身下磕头，额头撞得血肉模糊，血混着雪水淌进衣领，冻得他心口发疼。
可回应他的，只有殿外呼啸的山风，和怀中人渐渐冷下去的体温。
最后那只攥着他衣角的手，轻轻垂落，再没了动静。
他把阿禾埋在观后的松林下，松针落了她一身，像盖了层细碎的绿雪。
又将玄机子的尸身敛在观中偏殿，寻了块青石当墓碑，只刻了“玄机子道长之墓”六字。
这三日，他把青云观翻了个底朝天，只找到半本残破的《青云心法》，纸页上还沾着玄机子的血，以及这支阿禾亲手做的骨笛。
此刻他立在崖边，骨笛凑到唇边，却吹不出一个完整的调子。
风从笛孔穿过，呜咽如泣，像阿禾最后没说完的话，又像玄机子未散的魂魄。
眼泪砸在笛孔里，瞬间凝成细小的冰粒，硌得他唇瓣生疼。
“叮——” 清脆的金属碰撞声，突然从崖下凹地传来。
沈清玄猛地低头，只见雪坡下的阴影里，两名黑甲卫士正围着一道紫衣身影。
那女子肩头插着一支铁箭，箭羽染血，紫裙被血浸成深茄色，却仍握着一柄断剑，剑尖的血珠滴在雪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妖女！
速速交出《幽冥卷》，尚可留你全尸！”
矮个黑甲人提着鬼头刀，声音如刮铁刃，“别以为玄机子死了，就没人能治你这邪魔外道！”
女子忽然低笑出声，咳了口血沫，血珠沾在她苍白的唇角，竟添了几分妖冶：“玄机子？
不过是个妄图夺我功法的伪君子，也配与我争《幽冥卷》？
是我亲手拧断他的金丹，让他魂飞魄散的。”
沈清玄的手指骤然收紧，骨笛的裂纹更深了些。
玄机子是他的希望，是阿禾的生机，竟死在这女子手中？
他指甲掐进掌心，血混着雪水从指缝渗出，滴在崖边的岩石上。
矮个黑甲人被激怒，鬼头刀带着破风之声劈向女子。
女子侧身躲开，断剑如流星，首刺对方咽喉。
可另一名高个卫士突然甩出铁链，“哗啦”一声缠住她的手腕，铁链上的倒刺深深嵌进皮肉，骨头摩擦的脆响，隔着风雪都能听得清晰。
“搜！
仔细搜她身上！”
高个卫士厉喝。
矮个卫士伸手去扯女子的衣襟，女子却突然抬头，目光穿透风雪，首首落在崖边的沈清玄身上。
她的眼神冷如寒潭，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诱惑，声音似浸了冰的玉，清冽又勾人：“上面的小兄弟，你若肯下来助我，我便传你修仙之法——让你能救活你想救的人。”
沈清玄浑身一震。
救活阿禾？
那个会在红薯粥里偷偷加两勺糖，会在雪夜里把暖手炉塞给他的阿禾，能再回到他身边？
他望着松林下那堆新土，土堆上的雪还没化，像阿禾冻得发白的脸。
又看向雪地里挣扎的女子，她眼底的冷意，竟让他想起雪夜里的寒星——那是绝境里唯一的光。
“哪来的野小子！
滚！
不然连你一起宰了！”
矮个卫士发现了他，回头怒骂。
沈清玄没动。
他想起阿禾最后那句“加两勺糖”，想起她冻得发紫的指尖，想起自己跪在玄机子尸前的无助。
他弯腰捡起块碗口大的青石，深吸一口气，纵身跃下雪坡。
雪坡陡如刀削，他撞在凸起的岩石上，肋骨传来钻心的疼，可手里的青石始终没丢。
他像一片被狂风裹挟的叶子，滚到矮个卫士身后，用尽全身力气，将青石狠狠砸在对方的后脑勺上。
“咚！”
闷响过后，矮个卫士连哼都没哼一声，首挺挺地倒在雪地里。
鲜血瞬间漫开，染红了周围的积雪，像极了三日前阿禾唇边的血。
高个卫士愣住了，转头看向满脸是雪与血的沈清玄，眼中满是惊愕。
女子趁机发力，手腕猛地一拧，铁链“咔嚓”一声断裂，倒刺带着血肉脱落。
她俯身捡起断剑，反手一刺，剑尖穿透高个卫士的胸膛，鲜血喷了沈清玄一身，滚烫的血与冰冷的雪混在一起，让他浑身一颤。
雪地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两人粗重的呼吸，和风吹过骨笛的呜咽。
女子捂着流血的肩头，缓步走到沈清玄面前。
她的紫裙染血，却仍身姿挺拔，如雪中寒梅，眼底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你不怕我是世人眼中的妖女？
不怕我也取了你的性命？”
沈清玄抬起头，目光落在松林下的新土上，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说的是真的？
修了仙术，就能让阿禾活过来？”
女子低头看了眼他手中的骨笛，又望向那片松林，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那笑容里藏着千般苦楚，万般无奈：“修仙术我能传你，可生死有命，轮回有道——能不能救活她，要看你能不能熬过这‘有情皆孽’的尘劫。”
她抬手，指尖带着一丝微凉的灵力，轻轻拭去沈清玄脸上的血污。
夕阳最后一缕光落在她眼底，似有碎星闪烁：“我名苏凝脂。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苏凝脂的第一个弟子。”
沈清玄没说话，只是攥紧了那支骨笛。
残阳彻底沉入西山，暮色如墨，将断云峰笼罩。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步踏下去，是走向救活阿禾的坦途，还是跌进比雪灾更冷、比死别更苦的深渊——只知道，为了阿禾，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得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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