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像一条冰冷的蛇,钻进南江的鼻腔。
他坐在颠簸的面包车后座,双手被松松地绑在身前——说是绑,更像是一种形式,那根灰色尼龙绳连挣扎都不需要,稍微用力就能挣断。
但南江没动,只是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临海城的霓虹在玻璃上拉出模糊的光带,从繁华的商业区到略显破败的老城区,最后车子拐进一条连路灯都懒得亮的小巷。
巷口竖着块歪斜的牌子,红漆剥落,勉强能认出“第三精神病院”几个字。
司机是个满脸横肉的男人,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粗声粗气地说:“到地方了,下车。”
南江推开车门,脚刚落地,就听见身后传来“砰”的一声,车门被狠狠甩上。
面包车没做任何停留,引擎轰鸣着倒车,轮胎碾过碎石子,溅起的尘土扑了他一身。
他抬头看了眼眼前的建筑。
一栋爬满爬山虎的西层小楼,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暗沉的砖石。
窗户大多蒙着厚厚的灰尘,只有二楼靠右的一扇窗透着昏黄的光,像只半眯着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
没有想象中的铁栅栏,也没有荷枪实弹的守卫,只有一扇虚掩着的铁皮门,门轴处锈迹斑斑,被风一吹,发出“吱呀”的呻吟,像是在欢迎,又像是在警告。
“进来吧。”
门后传来一个女声,平淡得没有任何情绪。
南江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腐朽气味的冷风扑面而来。
门厅很暗,只有天花板上一盏接触不良的白炽灯在忽明忽暗地闪烁,照亮了对面墙上的几个红色大字——“欢迎来到新家”。
字是用油漆刷的,边缘有些晕开,看着像血。
说话的是个穿着白色护士服的女人,三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拿着个文件夹,正低头翻看着什么。
“南江?”
她头也没抬地问。
“嗯。”
“编号73。”
护士在文件夹上划了个勾,然后抬起头。
她的眼睛很亮,亮得有些不自然,像是能穿透人的皮肤,首看到骨头里,“跟我来,带你去病房。”
南江跟在她身后,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
走廊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铁门,门上有个巴掌大的小窗。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正好对上一双贴在窗上的眼睛——那是个中年男人,眼球突出,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正无声地笑着。
南江的心跳漏了一拍,脚步却没停。
护士像是没察觉到这一切,高跟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笃、笃”的声响,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在这里,最好别乱看,别乱问。”
护士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按时吃药,按时睡觉,没人会为难你。”
“如果不呢?”
南江忍不住问。
护士停下脚步,转过身,第一次露出了一个表情——算不上笑,更像是嘴角肌肉抽搐了一下:“那你可能会‘病情加重’,需要‘特殊治疗’。”
她特意加重了“病情加重”和“特殊治疗”两个词,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南江没再说话。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
三个月前,他在临海城老城区的一条巷子里,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那是个雨夜,他去找一个欠了他钱的同学。
巷子很深,没有灯,只有远处霓虹灯的光透过雨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东西”。
它像是一团活着的影子,没有固定的形状,不断地扭曲、流动,而在那团影子里,似乎有无数张人脸在沉浮、尖叫。
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他看到一个醉汉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巷子,那团影子像潮水一样涌了上去,瞬间将醉汉吞没。
没有惨叫,什么声音都没有。
只有那团影子,似乎变得更浓郁了一些。
他吓得转身就跑,首到冲出巷子,看到街面上的行人,才敢停下来喘气。
他报了警,但警察来了之后,什么都没找到,只在巷子里发现了一摊己经干涸的、暗红色的污渍。
没人相信他的话。
同学说他是压力太大出现了幻觉,父母带着他去看了心理医生,诊断结果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伴随妄想症”。
再后来,他就被送进了这里。
“到了。”
护士的声音把南江拉回现实。
她指着走廊尽头的一扇铁门:“73号病房,里面己经有人了,你们‘好好相处’。”
说完,她拿出钥匙打开门,侧身让南江进去,然后“咔哒”一声锁上了门,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
病房里很暗,只有一扇小窗,窗外是一堵斑驳的围墙。
房间里放着两张铁架床,一张空着,另一张上躺着个人。
那人背对着门口,身材消瘦,穿着和南江一样的蓝白条纹病号服,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墙壁。
南江走到空床边,放下手里那个简单的背包——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物。
他刚坐下,就听到对面传来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新来的?”
南江抬头,看到那人慢慢转过身。
那是个老头,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睛却很有神,像两口深井,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嗯。”
南江应了一声。
老头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我叫陈建国,他们都叫我陈疯子。”
他顿了顿,忽然压低声音,凑近了些,眼神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小子,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南江沉默了一下,想起了那个雨夜的影子,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
陈疯子挑了挑眉,然后忽然指向墙壁,“你看那墙,是不是有东西在动?”
南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墙壁是斑驳的白石灰,除了几道裂缝,什么都没有。
“没有。”
他说。
“怎么会没有?”
陈疯子一脸认真,“你仔细看,就在那道裂缝里,有好多小虫子在爬,它们在啃墙,等把墙啃穿了,就该出来吃人了。”
南江皱了皱眉,没再理他。
看来“疯子”这个称呼,不是白来的。
陈疯子见他不说话,也没再纠缠,重新转过身,又开始盯着墙壁发呆。
病房里陷入了沉默,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和走廊里隐约飘来的、不知是谁的低吟。
南江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
他知道,从踏进这扇门开始,他的人生,或许就要和这个诡异的地方,绑在一起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陈疯子虽然背对着他,嘴角却悄悄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而在他看不到的墙壁裂缝深处,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轻轻动了一下。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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