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海市，像个巨大的蒸笼，柏油马路被烈日烤得微微变形，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凌风蹬着那辆印着“迅风快递”字样的三轮车，穿行在车水马龙之间。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汗水浸透了后背，紧紧贴在他结实的脊梁上。
他的面容俊朗，却带着一种与周遭喧嚣格格不入的平静，一双眼睛深邃得像秋日的寒潭，偶尔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嘀嘀——”一声刺耳的喇叭声在他身后响起，一辆宝马5系不耐烦地想要超车。
凌风没有回头，只是手腕轻轻一扭，三轮车以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滑入旁边的缝隙，让开了道路。
动作流畅自然，仿佛经过了千百次计算。
宝马车主是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经过时降下车窗，唾沫横飞地骂了一句：“妈的，死送快递的，没长眼睛啊？
挡你妈的路呢！”
凌风像是没听见，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匀速蹬着车。
这种辱骂，和他记忆中硝烟弥漫的战场、子弹呼啸而过的尖啸相比，微不足道。
隐退的这一年，他学会了将所有的锋芒埋藏在最深处。
一个小时后，他回到了位于城郊结合部的快递站点。
刚停好车，一个尖利的声音就刺破了闷热的空气。
“凌风！
你他妈死哪去了？
看看现在几点了？
你这趟件送了两个半小时，你是爬着去的吗？”
说话的是站点经理王经理，一个靠着姐夫是区域经理才坐上这位子的中年男人，此刻正叉着腰，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凌风脸上。
“富民路那段堵车。”
凌风平静地回答，从车上拿下空水壶，走到旁边的饮水机接水。
“堵车？
堵车是理由吗？
哪个客户不堵车？
就你他妈的金贵？”
王经理不依不饶，跟着他后面数落，“这个月你的投诉率又是最高的！
不是送晚了就是包装有点瘪，你知不知道你拉低了我们整个站点的评分？
干不了就滚蛋，有的是人想干！”
旁边的几个老快递员窃窃私语，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
凌风是这里最不合群的一个，不抽烟不喝酒不参与他们的八卦，仿佛一个异类。
凌风接满水，拧上盖子，这才转过身看着王经理：“说完了？
说完我去理货了。”
他的平静反而让王经理更加火大，就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你什么态度？
啊？
我告诉你，刚才又有个客户投诉你！
说你态度恶劣！
这个月的奖金你别想要了！
再有下次，首接卷铺盖滚蛋！”
凌风没再理会他，径首走向堆积如山的包裹区，开始熟练地分拣快递。
他的动作效率极高，目光一扫就能准确地将区域分类，仿佛一台精密机器。
只有偶尔看到某些特殊的包裹形状时，他的手指会微不可察地停顿零点几秒，眼神闪过一丝旁人无法理解的警惕，那是刻在骨子里的职业本能。
下午的件更多，主要是派送。
凌风的片区包括老城区和一些新建的商务楼。
他骑着车，重复着单调的流程：打电话、上楼、签字、下楼。
汗水沿着他的下颌线滴落，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炎热和疲惫。
傍晚六点，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橘红。
凌风送完了最后一个商务楼的件，车斗里只剩下一个寄往老城区“夕阳红”小区的小包裹。
他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蹬着车驶向最后的目的地。
老城区的街道狭窄而拥挤，充满了烟火气，路边都是卖菜、卖水果的小贩和下班匆匆的行人。
就在快要到达小区门口时，一阵嘈杂的争吵声和女人的哭喊声传入他的耳中。
凌风皱了下眉，本能地不想多事，他只想送完这最后一个件，然后回去冲个凉水澡。
他放缓车速，看到前方一个路边卖水果的摊位前，围了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
摊主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伯，正拦在一个看起来是他孙女的小姑娘面前，不停地对着那几个青年鞠躬作揖，脸上写满了哀求。
而那几个黄毛青年，正嚣张地推搡着老伯，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老不死的，这个月的保护费拖多久了？”
“强哥说了，今天再不交，就把你这破摊子砸了！”
为首的一个黄毛，说着就一把推翻了旁边一筐刚摘下来的新鲜桃子，粉嫩的桃子滚落一地，被路人慌乱地踩踏。
小姑娘吓得哭了起来。
凌风停下了车。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被推倒的果筐上，又看了看那无助的爷孙俩，最后，视线扫过那几个气焰嚣张的混混。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将某种即将破茧而出的东西强行压回去。
然后，他低下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只是从车斗里拿出那个小小的包裹，迈步走向小区门口的门卫室。
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显得格外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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