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西年的末梢,长安城的第一场雪来得又急又密,絮絮的雪籽儿敲在未央宫漪兰殿的琉璃瓦上,沙沙轻响,旋即被殿内蒸腾的地龙热气熏化作檐角无声滴落的水线。
暖得让人发昏的殿宇深处,熏笼里燃着名贵的苏合香,丝丝缕缕,缠绕着产房内未曾散尽的、混杂了血腥气的甜腻。
宫人们垂首敛目,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榻上疲惫而喜悦的娘娘,以及那两位刚刚降临、便己牵动无数人心肠的小人儿。
刘葭就是在这片暖香与刻意压低的声响中,挣扎着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视线先是模糊,继而缓缓对焦。
映入眼帘的是玄漆彩绘的房梁,垂下的鲛绡帐幔流苏迤地,还有一张凑近的、极为年轻俊美的男子的脸。
剑眉飞扬,眸深似墨,此刻那眼底却漾着一种近乎新奇的光芒,穿着繁复厚重的玄色深衣,威仪天成。
刘葭脑子嗡地一声,懵了。
这cosplay现场也太逼真了?
她下意识地想动动手脚,却只传来一阵被紧紧包裹着的无力感。
视线艰难下移,看见的是一双藕节似的、胖嘟嘟的婴儿胳膊,裹在绣着繁复云凤纹的锦缎襁褓里。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比殿外呼啸的寒风更刺骨。
她不是刚在图书馆通宵赶完毕业论文趴桌上睡着了吗?
这算什么?
投胎速通体验卡?
“……陛下您瞧,两个小公主眼睛多亮,还正看着您呢。”
一个温婉柔美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产后的虚弱,却难掩喜悦。
“子夫,辛苦你了。”
刘葭的眼珠艰难地转向声音来处。
只见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旁,又出现一张女子的面容。
云鬓微乱,汗湿的几缕青丝贴在光洁的额角,脸色苍白,却美得惊心动魄,尤其是那双眼睛,温柔得像蓄了一池春水,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充满爱怜。
陛下?
公主?
子夫?
零碎的信息和眼前这张极具辨识度的脸猛地碰撞在一起——那这个绝美的产妇……是卫子夫?
那眼前这个俊美男子是千古一帝刘彻?
她,刘葭,二十一世纪间歇性摆烂持续性奋进(主要为了不挂科)的普通大学生,难不成胎穿成了汉武帝和卫子夫的长女,那个历史上被亲爹坑去嫁神棍、最后腰斩而死的卫长公主?
巨大的冲击让她喉头一哽,差点背过气去。
婴儿细弱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小脸憋得通红。
“哟,公主这是怎么了?
方才乳母喂过也不见哭闹。”
一个穿着体面的老嬷嬷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轻轻拍抚。
刘彻伸出一根手指,用指节极为轻柔地蹭了蹭刘葭通红的小脸蛋,那动作带着一种对待珍贵易碎品的生疏谨慎。
他朗声笑起来,笑声驱散了殿内最后一丝紧绷:“无妨!
朕的女儿,有点脾气才好。
她来得正好,正好!
看前朝那些老腐儒,还敢不敢再嚼舌根!”
他的话语里,有一种扬眉吐气的快意。
登基几年,无子无女,“不能生”的流言如同鬼影,一首缠绕着他这位年轻的帝王。
女儿的降生,首先打破的是那令他窒息的魔咒。
更何况,卫子夫此次一举为他诞下了一对双生公主。
皇室之中,双生皇子或许会引来“国有二主”的非议与忌讳,但双生公主,却是实打实的吉兆,象征着祥瑞与福气。
这无疑更是锦上添花,将那些恶意的揣测击得粉碎。
刘葭在那轻柔的拍抚下缓过气,冰冷的理智逐渐回笼。
她听着刘彻的话,捕捉着殿内宫人敬畏又喜悦的神情,再联想自己那点可怜的历史知识——是了,此时刘彻和卫子夫感情正浓,她的到来,是祥瑞,是证明。
还好,如果不看结果绝对是绝佳的开局。
可是……历史上卫长公主的结局像一道冰水浇头淋下。
还有她那未曾谋面的弟弟,据说是太子……最后死得那么惨。
舅舅卫青,战神之名响彻云霄,可史书说他病逝?
还有那个流星般璀璨又短暂的表兄霍去病……不行!
绝对不行!
她猛地伸出那双不听使唤的小胖手,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在空中胡乱抓挠了一下,然后,精准地攥住了刘彻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那根手指。
婴儿的掌心柔软得不可思议,带着温热的潮意,力气却出乎意料地大,紧紧箍着那代表天下至高权柄的手指。
刘彻明显一怔,垂眸看着那紧紧抓住自己的小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眼底的新奇更盛,随即化为一种更深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柔软的悦色。
她猛地伸出那双不听使唤的小胖手,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在空中胡乱抓挠了一下,然后,精准地攥住了刘彻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那根手指。
卫子夫倚在榻上,柔声轻笑:“陛下,公主这是亲近您呢。”
“哦?”
刘彻挑眉,任由女儿抓着,另一只手伸过去,极轻地碰了碰女儿稀疏柔软的胎发,“小小人儿,倒是知道谁最厉害。”
刘葭使出了这辈子,或许再加上上辈子最大的卖萌劲儿,努力睁大眼睛,试图弯起一个无齿的笑容,喉咙里发出“咕咕”的讨好声。
爹!
亲爹!
看我!
看我多可爱!
以后一定要做个好父亲啊爹!
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羞耻心。
抱大腿,必须从娃娃抓起!
从现在开始,她就是汉武帝最贴心、最乖巧、最会来事儿的宝贝大闺女。
刘彻心情极佳,目光一首落在这个眼睛格外灵动的女婴脸上。
那小小的人儿,竟也不怕他,一双乌溜溜的眸子清澈明亮,仿佛会说话一般,正首愣愣地望着他。
这双眼……刘彻心中微微一动。
这双极为灵动的眸子,像极了卫子夫。
不由得让他想起几年前,在平阳侯府初见她时,那个清丽绝伦的歌女,婉转唱起那曲《蒹葭》时的模样——“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那一刻的心动与惊艳,至今难忘。
“蒹葭……”刘彻低声吟哦,眼中掠过一丝温情与追忆,他朗声道,“好!
朕的长女,便赐名‘葭’!
刘葭!
愿我儿如蒹葭般坚韧柔美,亦不忘父母初见之缘。”
“刘葭……”榻上的卫子夫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苍白的脸上泛起感动而幸福的红晕,“谢陛下赐名。”
而终于搞清楚自己名字的刘葭,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下,也瞬间抓住了重点——老爹看起来心情很好,而且对老娘有情!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