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平江路的雨，是缠人的。
淅淅沥沥缠了整宿，到子时忽然急了，成瓢泼之势砸下来。
冷香苑的青瓦被砸得噼啪作响，水花溅在青石板上，漫成蜿蜒的细流，裹着街角的泥垢往暗沟里钻，连空气里都浸着股湿冷的霉味。
绣坊楼下早围了圈撑油纸伞的百姓，伞面挤得密不透风，伞沿垂落的雨线织成半透明的帘，把看热闹的窃窃私语都笼在里面。
捕快们裹着油布蓑衣，裤脚卷到膝盖，露出沾泥的小腿，正蹲在门槛边，用粗麻草席小心裹一具僵首的身子。
草席边角蹭过地面时，竟渗出淡红的印记，在雨水中晕开一小团污色，又很快被新的雨丝冲得模糊，只剩若有若无的腥气飘在风里。
“让让！
都让让！”
捕头王老三拨开人群，手里的铁尺往油纸伞面上敲了敲，嗓门粗哑得压过雨声，“深更半夜围在绣坊门口，想添乱是不是？
都散了！”
可百姓们没动，反倒踮着脚往二楼瞧 —— 西厢房的烛火还亮着，被雨打湿的窗纸糊出一片昏黄的影，里面人影晃动，隐约能看见绣架的轮廓。
“该不会是柳娘吧？”
有人小声嘀咕，“昨天晌午还见她在门口晒绣绷，那缠枝莲绣得，连城里的绸缎庄都来订……” 这话刚落，二楼的木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一个年轻捕快探出头，朝王老三喊：“头！
查完了！
门窗都是从里头反锁的，屋里没打斗痕迹，连个脚印都没多的！”
王老三捻着下巴稀疏的山羊胡，迈着方步上了楼梯。
西厢房的门一推开，先是股冷香飘出来 —— 是柳娘常用的茉莉熏香，混着淡淡的血腥气，在烛火摇曳的暖光里缠得人发闷。
柳娘就坐在靠窗的绣架前，背对着门，一身月白绣裙沾了几处烛泪，裙摆垂到地面，被从窗缝钻进来的雨丝浸得发潮，贴在青砖上。
她的右手还紧紧捏着枚银质绣花针，指节绷得发白，针尾缀的小珠花蹭在绣绷上，亮得扎眼。
有人轻轻扳过她的肩 —— 柳娘的眼睛睁着，瞳孔散得老大，像是还盯着绣绷上的活计。
鬓边的珍珠耳坠掉了一只，滚在绣绷旁的竹筐里，筐里还放着半卷青绿色的丝线。
更触目的是她的七窍，正缓缓渗着暗红的血，顺着脸颊滴在未绣完的绷布上。
那布上是半朵舒展的缠枝莲，青藤绕着绷边爬得细密，针脚匀得能数清，偏偏在最要紧的莲心处断了线，一缕银线悬在半空，尾端沾着点暗红的血珠，像凝住的泪。
“定是暴毙。”
王老三扫了眼屋里，目光落在柳娘手边的白瓷碗上 —— 碗里剩小半口凉茶，水面还浮着点茶梗，“估摸着是连夜赶绣活，累狠了，一口血没上来就去了。”
“不是的！”
人群里突然挤出来个穿蓝布裙的小姑娘，是柳娘的同乡阿翠，才十三西岁，也是冷香苑的小绣工。
她攥着衣角，眼眶红得像浸了血，声音带着哭腔抖：“王捕头你胡说！
柳娘身子好着呢，昨天还跟我说，这缠枝莲绣屏赶完能卖五两银子，要给她娘抓治咳嗽的药…… 怎么会突然暴毙？”
王老三瞪她一眼，铁尺往门框上 “当” 地敲了下：“小孩子家懂什么断案！
官府说暴毙就是暴毙，再胡嚷嚷，把你当扰乱公堂的嫌犯锁回去！”
阿翠被他吼得一哆嗦，往后缩了缩，脚边的雨水溅到裙角，湿了一大片。
可她没走，咬着唇站在雨里，忽然想起什么 —— 上个月她被地痞堵在巷口抢钱，是个盲眼先生救了她。
那先生虽看不见，却能听出地痞藏刀的位置，连地痞鞋上沾的草屑都能说清，心思细得很。
说不定…… 说不定他能看出柳娘的死有问题，能帮柳娘讨个公道。
阿翠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她把油纸伞往腋下一夹，转身扎进雨幕里，没走人多的大路，专挑僻静的小巷跑。
脚下的布鞋踩在积水里，发出 “啪嗒啪嗒” 的响，在空荡的巷子里传得老远。
雨夜里，她的身影很快缩成个小黑点，朝着城西那盲眼先生的住处，一路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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