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是先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
像无数根细密的冰针，刺穿骨髓，搅动神经，最后在心脏处汇聚成一场冻结一切的暴风雪。
林凡猛地从昏迷中惊醒，剧烈的痛楚让他几乎再次晕厥。
他发现自己躺在柴房里，身下是冰冷潮湿的稻草，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他下意识地想要运转玄功，驱动那曾让他名动青云城的剑骨。
可丹田处空空如也，气海死寂。
更可怕的是，后背脊梁骨的中心位置，传来一种难以形容的空虚和剧痛——那里，原本温养着他与生俱来，被视为剑道至高天赋的先天剑骨。
如今，只剩下一道狰狞外翻的伤口，以及被粗暴手法摧毁的经络。
剑骨，被夺了。
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带着令人窒息的绝望。
青云城广场，人山人海。
林家年度大比，他是最耀眼的主角。
十六岁，炼气九重，先天剑骨嗡鸣，剑指冠军。
然后，是那道突如其来的黑影，快得超越了他所有的感知。
磅礴的力量将他禁锢，一只冰冷的手按在他的脊背上。
“此等神物，放在你这蝼蚁身上，实在是暴殄天物。”
是那位来自皇都的大人物，那位被他父亲奉为上宾，对他赞不绝口的“前辈”。
剥离的过程缓慢而残忍，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剑骨与自身血肉、神魂被一点点强行撕裂的痛楚。
他嘶吼，挣扎，却撼动不了那如山岳般的压制。
他看向高台，父亲双目赤红，却被家族几位长老死死按住。
他看向西周，那些平日里对他阿谀奉承的族人，目光躲闪，甚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林风堂兄那张因嫉妒而扭曲，此刻却写满快意的脸。
“林凡，你以为你真是天之骄子？
没了剑骨，你什么都不是！”
……柴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打断了他血色的回忆。
一名林家管事端着一個粗糙的木碗走进来，随手将碗丢在林凡身边，浑浊的药汁泼洒出来大半，溅在稻草上。
“醒了？
醒了就赶紧把这药喝了，别死在这里，晦气。”
管事的语气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林凡认得他，以前每次见到自己，都是弯腰躬身的谄媚模样。
他没有去看那碗药，只是缓缓抬起头，干裂的嘴唇翕动，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为什么？”
管事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为什么？
林凡，你还不明白吗？
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剑骨被夺，己是废人。
家族不养废人，这是规矩。”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戏谑：“念在你曾经也为林家挣过点脸面，长老们开恩，允许你伤好后，去城外的矿脉做个矿工，了此残生。
或者……”管事踢了踢脚下的门槛：“自己滚出林家。”
说完，他不再多看林凡一眼，转身离去，重重关上了门。
黑暗再次笼罩下来，只有门缝里透进的一丝微光，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废人……矿工……滚出去……这些字眼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林凡的心上。
愤怒吗？
恨吗？
当然！
那蚀骨的恨意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让他想要毁灭一切。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
身体因激动而颤抖，牵动了背后的伤口，剧痛让他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但就在这时，一股奇异的冰凉感，忽然从他空荡荡的气海中升起。
并非灵力，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
就像一块被擦去了所有污垢的明镜，映照出他过往的十六年。
年少成名，万众追捧，青云城最年轻的天才……那些光环，那些赞誉，此刻回想起来，是何等的虚浮和可笑。
他的强大，似乎总是与“剑骨”绑定在一起。
他的骄傲，他的自信，甚至他待人接物的方式，都建立在“天才”这块基石上。
而当这块基石被无情抽走，他剩下的，还有什么？
浮躁，虚荣，以及对天赋的过度依赖。
林凡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的刺痛让他更加清醒。
他闭上眼，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柴房污浊的空气吸入肺中，带着一股现实的冰冷。
再睁开眼时，那滔天的恨意和绝望并未消失，但却被一种更深沉的东西压了下去。
那是一份冰冷的理智，一种从万丈悬崖坠落，却终于触碰到坚硬地面的踏实感。
他失去了与生俱来的剑骨，失去了令人艳羡的天赋，失去了林家天才的身份。
但他，好像第一次……真正地“拥有”了自己。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伸手端起了那碗只剩一半的、冰冷的药汁。
药很苦，涩得让人舌根发麻。
但他仰起头，一饮而尽。
然后，他用手臂支撑着身体，一点点，挪向那扇透光的门。
不是去矿场，也不是滚出林家。
他记得，青云学院三年一度的杂役招募，似乎就在近日。
那里，或许有最基础的《炼炁诀》，有无人问津的破旧剑谱，有一个……能让一个“废人”重新开始的地方。
门被推开一条缝隙，更多的光照了进来，落在少年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上。
他的强者之路，并非始于剑骨天成，光芒万丈。
而是始于这灾厄之后，痛彻心扉的清醒，与这碗苦入骨髓的药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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