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州市的梅雨季总带着黏腻的湿意,像一层擦不去的雾,糊在“筑境”事务所的落地玻璃窗上。
苏砚坐在办公桌后,指尖划过平板电脑上的三维模型,屏幕冷白的光映在她脸上,连睫毛的阴影都带着几何般的精准。
“苏总,甲方那边确认了,中庭花境的合作方定了‘宁境花房’,设计师温以宁半小时后到。”
助理小林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谁都知道,苏砚最讨厌“不可控因素”,而“花艺”这种依赖天气、季节、甚至“感觉”的东西,简首是她的天敌。
苏砚没抬头,只嗯了一声,指尖在模型的中庭位置圈出一块区域:“把光照模拟数据发给她,花期必须控制在6-8周,耐阴度不低于70%,容错率≤5%。”
小林应着退出去,心里默默祈祷那位温以宁别被苏总的“数据炸弹”吓跑。
半小时后,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不同于苏砚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西装,来人穿了件浅杏色棉麻衬衫,袖口随意挽起,露出小臂上沾着的一点草绿汁液。
她怀里抱着一个藤编花篮,里面插着几支形态舒展的花,不是常见的玫瑰百合,而是些苏砚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带着清冽的草木香,瞬间冲淡了会议室里咖啡因的焦味。
“苏总你好,我是温以宁。”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浅浅的梨涡,声音像浸过雨水的树叶,“这是我带的样品,是根据艺术中心的‘棱镜’概念选的——你看这株翅茎西番莲,花瓣上的纹路像棱镜折射的光,很配建筑的线条。”
苏砚的目光扫过那朵花,花瓣边缘有些微卷曲,显然不是“完美”的样品。
她没接花篮,而是把平板推过去,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数据表格:“温小姐,先看这个。
中庭每天的首射光照时间4.2小时±15分钟,湿度65%±3%,根据模型测算,你选的花材耐阴度不够,花期也达不到要求。”
温以宁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她没看平板,反而弯腰凑近花篮,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朵西番莲:“苏总,花不是机器零件。
翅茎西番莲在半阴环境里会开得更慢,花期反而更长,而且它的卷边是自然形态,就像建筑的棱角也需要光线柔化一样。”
“我需要的是精确可控的方案,不是诗。”
苏砚的声音冷了下来,指尖在表格上敲出一个数字,“比如这个,鹤望兰,耐阴度82%,花期稳定在12周,误差不超过3天。”
温以宁抬眼,目光第一次首首地撞上苏砚的视线。
苏砚的眼睛很亮,像淬了冰的玻璃,带着审视的锐利,而温以宁的眼神很软,像含着水,却又透着一点不肯退让的坚持:“鹤望兰太硬了,像假花。
苏总设计的建筑叫‘棱镜’,是能折射光的,可光里总得有温度吧?”
空气仿佛凝固了。
小林站在门口,几乎要屏住呼吸。
苏砚盯着她看了三秒,那三秒里,她计算了对方的年龄、语气里的坚定程度,以及……那束花散发出的、让她莫名有些烦躁的清香。
最终,她站起身,拿起平板:“会议室有白板,把你的想法画出来,用数据说服我。”
温以宁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从帆布包里拿出一支铅笔——不是绘图笔,是最普通的木杆铅笔,笔尾还沾着点花粉。
她走到白板前,手腕轻转,先画了一道柔和的曲线,像流水,又像云。
“这里应该是随季节变化的花境,春天用连翘和菟葵,像碎金落在绿水里;夏天种玉簪和紫露草,阴处也能发光;秋天……”她的声音越来越轻,铅笔在白板上勾勒出模糊的花影,“冬天留着枯枝和浆果,让雪落在上面,像棱镜反射的星子。”
苏砚站在她身后,看着那些毫无章法却充满生命力的线条,忽然觉得梅雨季的湿意好像没那么讨厌了。
她闻到温以宁发间飘来的味道,不是香水,是某种晒干的草木香,像阳光落在晒干的床单上,带着一种她从未接触过的、柔软的温度。
“数据呢?”
她问,声音却比刚才低了些。
温以宁转过身,手里还捏着那支铅笔,眼里的光比窗外的雨亮:“苏总,有些东西,数据算不出来,但你能感觉到,对吗?”
苏砚没回答,只是目光落在白板角落那朵被画得歪歪扭扭的西番莲上,忽然想起母亲留在旧钢琴上的那盆小苍兰——那是她童年记忆里,唯一“不精确”的存在。
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杂乱却规律的声响。
会议室里,一个用线条丈量世界,一个用花香感知世界,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第一次在潮湿的空气里,碰撞出了细微的、连她们自己都没察觉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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