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谋生计 作者:悄然花开

长姐聪慧贤良，是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

二姐德行出众，嫁到京中数一数二的显赫门第做世子夫人。

至于我，除了张好看脸蛋，可称一无是处。

当面对我的不成器时，阿爹只得重重叹了口气，遂改变了高嫁谋划。

日后许配个中等人家便罢了。

我本以为自己会胸无大志的过完这辈子。

直到及笄第二天，宫中突然传来噩耗。

长姐病重，即将不久于人世。

她膝下的一双儿女需要新母亲。

1

临近我的及笄礼，来家中走动说媒的多了起来。

立下功劳的少年将军，金榜题名的贵胄子弟……都是京中家世不俗的青年才俊，一个赛一个的耀眼。

而面对我的抢手，阿娘却是副谁也没瞧上的模样，只是摇着团扇，淡淡一笑。

再说吧。

媒人们知晓此乃委婉回绝的意思，将阿娘的话递出去，一时间激起千层浪。

大家纷纷说我家眼高于顶，是要给我挑个神仙做夫婿。

毕竟世人皆知，宁威侯膝下有三个女儿，前两个都是高嫁的路数。

大女儿一出生就有福像，百花盛开，被路过的云游方士断言贵不可言。

长大后经选秀入宫，成了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

二女儿孝顺温良，小小年纪愿意割肉为药，只为祖母早日病愈。

嫁到了京中数一数二的显赫门第镇国公府做世子夫人。

等轮到了我这个幺女渐长，却反其道行之。

我自幼被养在闺中不见外人，只偶然参加一二宴席。

并且身姿端方容貌艳丽，一副绝不多言的矜持模样。

引得愈发多人好奇，猜测我比起姐姐们，更是不显山露水的厉害。

所谓高手藏拙，莫过于此。

殊不知其中内情。

我是个内里空空的草包。

除了张脸蛋，可以说一无是处。

不过是装的高深莫测，以免说多错多，丢了家里颜面。

从我小时起阿爹就反复念叨。

家族的兴盛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家中致力于给长姐、二姐造势，她们一个是天降福星，一个才名远扬。

两位姐姐皆秀外慧中，成功的好风凭借力，直达青云端。

没想到他在我这狠狠栽了个跟头。

面对我女红不精，文墨不通，弹琴是魔音，作画是墨团。

阿爹尚有耐心。

无妨，这些不过是附庸风雅之物，也不耽误管家理事。

当看到我执掌中馈三个月，共赔进去几千两白花花的银子时，他这才终于死心，差点气晕了过去。

阿娘温声劝解。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侯爷不懂么，三丫头自有三丫头的好，何必强求她也去攀高门?

阿爹重重叹了口气。

罢了，祖坟也不能一直冒烟。

他是听进去了阿娘前半句话，因为朝中有人开始议论宁威侯府有结党之嫌。

将我嫁个门楣低些的中等人家，自然能堵了这群人的嘴。

我本以为自己会胸无大志的过完这辈子。

直到及笄第二天，宫中突然传来噩耗。

长姐病重，即将不久于人世。

2

事发突然，家中上下都慌了神。

阿娘带着我前去探望。

过了半晌，她从长姐屋子里出来也不说话，只呆呆拽住浸湿了的帕子。

长姐气色很差，面容憔悴不堪，见了我强撑起笑颜。

禾儿是大姑娘了，早点懂事起来，好替爹娘分忧。

我忍住泪应下来。

返回府中，阿娘对阿爹说明了情况，宫中德高望重能抚育孩子的唯有两人。

一是皇后，若两位殿下在她宫中长大，能有半个嫡出名分，或许对于三皇子的前程有益。

不过皇后和长姐有龃龉，未必尽心，且这孩子日后与林家多半是亲缘单薄。

二是贤妃，她是最早一批入宫的后妃，虽素来得陛下敬重，却无甚恩宠。

她同长姐交好，庇护三皇子和六公主平安长大不是难事，不过也仅限于此。

阿娘皱眉，关上门来说私房话。

要我说，尽管贤妃娘娘没什么家世，能对孩子好就是最要紧的，皇后娘娘身份尊贵，可到底……

阿爹阴沉着脸将她打断。

妇人之见

阿娘抿住唇，低头不语。

在死一般的沉寂中，他猛然走过来。

捏起我的下颌，默然片刻。

一遍遍喃喃自语，似乎要说服我，又是说服他自己。

外人岂有真心。

电光火石间，我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归宿。

即是追随长姐的脚步，没入巍峨的宫墙与看不见尽头的青石路之中。

在我记忆的大多数时间里，阿爹都是以慈父形象示人。

前提是我们必须要听话。

小时候，他前一刻还在带我和二姐放风筝，乐呵呵的让我们骑在他肩上摘果子。

一转头，就轻描淡写的吩咐人将长姐爱慕的远房表哥打死。

皇后也好，贤妃也好。

都不能给三皇子笃定的未来。

阿爹不会赌虚无缥缈的事情。

幸好他还有一个女儿。

3

第二次进宫，我是与二姐一同前往。

路上我胡思乱想了许多。

父亲的决定，我没得选，长姐也没得选。

可是……

过去我见过许多次长姐和陛下的恩爱情景。

他们会在私下唤对方的小字，就如同所有寻常夫妻一般，陛下给阿姐挽发描眉，阿姐满心甜蜜的为陛下洗手作羹汤。

两人是毋庸置疑的眷侣。

何况自长姐入宫以来，陛下眼中再无六宫其他粉黛，若不是顶着太后施压，他甚至动过废黜皇后改立阿姐的心思。

念及此，我脸上不住的浮现羞赧愧色。

小妹，小妹?

二姐的呼唤将我拉回了神，她轻拍拍我的手。

到了。

明明已到春日，长姐宫中却仍燃着炭火，她病恹恹的卧在床榻上，身上裹了厚重的暖裘。

短短半月，长姐面色愈发苍白，尖瘦的下巴又瘦了一圈。

她病的更重了。

屏退宫人后，长姐将我和二姐招到身边坐下。

二姐压下颤声，勉力镇定宽慰道。

娘娘，这是国公爷从苦寒北地带来的千年参，还有些前朝留下来的好东西，都能补身子的，您用了定能早日好起来。

长姐苦笑摇摇头。

我大限将至，已于事无补了。

你替我多谢国公爷夫妇的美意，下次别再因此在家中兴师动众的了。

你上有几房长辈，下有妯娌们周旋，当了这个世子夫人委实不易，莫要惹了闲话。

她此时此刻还在为二姐担忧处境。

二姐不由眼眶发红，别过了脸去。

禾儿……

长姐又将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不舍，怜惜，忧虑，还有种种看不懂的情绪掺杂在一起。

是我不好，让你不得不卷入这虎狼窝。

别怪姐姐。

话音未落，滴滴滚烫泪珠落在我的手上。

长姐就是极好极好的人。

我心中不由内疚更甚。

可不料等听完我的所想，长姐却是一怔。

竟然笑了起来，甚至脸上有了红润颜色。

她乐不可支道。

傻妹妹，争宠也好，避宠也罢，在这后宫之中有许许多多的活法。

最忌讳一条，就是对君王动心动情。

否则会失了神志，迷了心窍，受伤的只有你。

4

原来她并不在乎陛下。

二姐也朝我露出讶异表情。

从前就该拘着你少看些话本子，如今倒好，把脑子都看坏了。

我刚想反驳。

又怕她们笑我，索性一把将脸蒙在抱枕上默不作声。

长姐抚摸着我的颈脖，柔声道。

也别这么说，我们禾儿聪明的很。

不多时就能明白这些理。

这是我头回知晓，世上的夫妻，往往被家族，孩子，利益牢牢捆绑，才是密不可分的一体。

至于那点子男女间的微末情愫，不过是可有可无罢了。

二姐走后，我以侍疾的名义留在了宫里。

长姐一刻都不敢松懈。

包括她的死。

那是个阴霾天气，三皇子和六公主伏在长姐身边啜泣。

我同你们说的记住了没有，日后姨母就是你们的娘亲。

孩子们一时间还无法接受，脸上挂满了泪痕。

而长姐已失去耐性。

无用的东西走走走，哭的我心烦

他们不知所措的微微颤抖。

直到被我拉开，就像两只小雏鸟般缩在了我的怀里。

我的心攥成了一团，垂眸吩咐乳母将他们带下去。

长姐又何必如此。

我明白，她是故意唱白脸，好给我做慈母的机会。

长姐看到骨肉走远，眼神渐渐开始涣散。

没时间了，没时间了。

她突然向前挣扎，枯瘦的手狠狠抓住了我。

禾儿，我与你说的，都记住了没。

我不再多言，只一个劲点头。

这时，外面一声声高呼传来。

陛下驾到——

隔着层层帷幔，长姐的贴身侍女扑通一下跪在外头接驾。

娘娘病容憔悴，面圣有失礼之罪。

长姐自从病重以来，起初还会花费大量时间梳妆打扮面圣，到了油尽灯枯之际，索性干脆避而不见。

不论对面如何央求都不曾心软半分，前日陛下甚至恼怒到拂袖而去。

我有些不解。

她闭眼轻声道。

色衰而爱弛，男人口中说的千好万好，你皆不能信一句，叫他捅破了这层不堪，撞见了我的丑陋，那便是最后的情分美好也全无了。

此刻，陛下叹息。

芙儿，就让朕再瞧瞧你，好不好?

长姐吃力嘶声。

贱，贱妾残貌，羞见天颜。

他自然不死心。

你就如此狠，也不愿当面向我托付儿女?

长姐用尽最后的力气。

陛下疼惜元儿玉儿，妾无需操心。

妾唯独……唯独忧虑家中还未出阁的三妹……

听到了没了响动，陛下直接越过婢女径直来了。

很快，他的脚步停在了最后一层帷幔前。

眼神投向旁侧梨花带雨的我。

隐隐绰绰的薄纱两边，一是至爱女子的尸首，一是容貌相似的活人。

长姐初遇陛下，也是十五的年纪。

男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牵住了我的。

同时暧昧音色响起。

叫什么名字?

5

纵使长姐呕心沥血筹谋，我进宫一事还是出了点小意外。

原本陛下想像昔日长姐一样，册封我妃位。

可太后出言阻拦，说我年纪轻，资历浅。

给个嫔位已是了不得。

她到底要顾及自己外甥女的皇后身份，好不容易贵妃没了，岂能再容势力新起。

嫔位，嫔位……

那我如何还有资格抚养长姐的孩子?

听说太后的意思，是打算将他们交予太妃。

她们侍奉先帝有功，如今膝下寂寞，养两个小东西全当解乏了。

话语间轻视意味尽显。

妃嫔新立，照例要学规矩，皇后下令让我去她宫中受训。

从前贵妃就是跋扈惯了，才没了尊卑体统，林嫔自不能步了她姐姐后尘

我还尚未进宫，桩桩棘手事就接踵而来，直叫人透不过来气。

一下子被逼得急了，我反而冷静下来，从中抽丝剥茧，发现未尝没有破局之法。

太监宣旨那日，我身穿锦绣宫装，最后一次向爹娘行礼。

阿娘泪眼婆娑，已说不出来话，只不停的摩挲着我的手掌。

阿爹长长叹息道。

莫怪我心狠，一切都是为了侯府罢了。

我微微发愣。

这话我又不明白了。

若真是为了侯府好，何故只有阿爹官途坦荡，兄弟们青云直上，一个个纳妾包妓，纵情声色。

而二姐强颜欢笑，因着贤惠两字不知人前人后忍下多少辛酸泪。

长姐在深宫苦苦煎熬，心力交瘁甚至赔上了一条命。

难道我们就不是侯府的一份子?

外头使者一声声催促的紧了，我顾不得细想了。

只得匆匆辞别双亲，踏上未知前路。

到了凤藻宫，皇后端坐在上首，正颇有兴致的逗弄着架子上的鸟雀。

对我的叩拜置若罔闻。

周围侍从都屏息凝神，唯有被细细金链条锁住的绿色鹦鹉不停发出声响。

林氏，贱人

贱人，林氏作孽，活该，活该

腰背膝盖的酸楚不断加重，耳畔是对姐姐和我的厉声羞辱。

皇后显然很是满意，看向左右女官。

这鸟养的久了，倒是也有几分灵性。

女官奉承道。

小东西眼睛毒着呢，自然知道谁是后宫之主，谁是昨日黄花

皇后勾起唇角，笑道。

畜生都明白的道理，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却不懂，真是枉托了人身。

长姐最开始进宫的时候，对皇后谨慎恭敬，请安侍疾不曾怠慢半分。

直至她初次有孕到了产期，食下有毒糕点，差点母子俱损。

陛下大发雷霆，最后追查到了是皇后贴身侍女做的手脚，当晚招见重臣入宫商议废后。

最后是太后出面，强硬指责是长姐自己使了苦肉计诬陷，又一句句孝道施压，才保住了她的位置。

长姐所生的小皇子不足满月便殒命，双方至此彻底撕破了脸。

我深吸一口气，再次朗声道。

臣妾林氏，拜见皇后娘娘千岁。

皇后止了笑，这才将目光放到我身上。

哟，本宫是为了你好，才有心磨一磨你的性子，却不想是个沉不住气的，别日后深宫寂寞也不安生。

她还是让我起了身，常规赐坐奉茶。

不过明显不打算放过方才的话头。

那依林嫔之见，这鹦鹉乖不乖觉?

她是要试探我这个新人的态度。

该是什么态度呢?

我在宫中时日尚多，不应计较一时长短，忍辱负重才是长久之道，想了一瞬，缓缓开口。

娘娘宫里的鹦鹉，自然乖的很。

皇后脸上露出不屑鄙夷。

不过下一刻她就笑不出来了。

我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鸟架跟前，用寸余长的指甲划过它爪子上的锁扣，柔声道。

终日被豢养在笼子里不得动弹，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可不就乖的很。

不行善不修德不能服众，在一只扁毛畜生上找威风洋洋得意，要怎么说呢?

我佯装思索。

臣妾前些日子看三皇子温习功课，里头有个成语形容此情此景倒是恰如其分。

莫不是掩耳盗铃罢了。

绿毛鹦鹉一遍遍跟着喊。

掩耳盗铃掩耳盗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