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的雨夜，算不上多浪漫。
霓虹灯被打湿了，糊在路上，像一片片化开的颜料。
街上车来车往，灯影晃晃荡荡，每个人都在雨里赶着自己的路，着急忙慌，或者只是麻木地往前开。
龙锋握着手里的方向盘，感觉自己差不多也是这德行。
白色的网约车里头，电台咿咿呀呀放着听不懂的古典乐，大提琴呜噜呜噜的，跟窗外的雨声混在一块，反倒让人觉得格外安静。
他这人，话不多。
寸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有点倦，是那种长期睡不好、或者心里有事的人才有的倦。
你很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除非你特别仔细地看——看他握方向盘的手，很稳，指节粗大，带着几处不易察觉的旧伤疤，有些地方磨得发亮；偶尔瞟一眼后视镜，眼神深处会闪过一点极锐利的东西，但很快又淡下去，重新被一种刻意维持的平淡盖过去。
“师傅，去锦江苑小区。”
车门被拉开，携进一阵湿冷的风。
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套裙的年轻女子钻进后座，略带疲惫地靠进座椅。
她肩头被打湿了一片，几缕发丝黏在额角，也顾不上整理，只是快速瞥了一眼司机的位置。
“好的，请系好安全带。”
驾驶座上的男人声音平稳，甚至有些过于平淡。
他没有回头，只是伸手在导航仪上点了确认，车辆便平稳地汇入车流。
女子——秦雪——这才稍稍打量了一下司机。
他坐姿很正，肩膀自然打开，不像大多数司机那样慵懒地窝在座位里。
车内异常干净，没有常见的香薰挂件，也没有吵闹的广播，只有雨点敲击车窗的细碎声响和引擎平稳的嗡鸣。
秦雪揉了揉眉心，试图驱散连日加班带来的疲倦。
作为刑警队副队长，最近一桩跨境军火走私案毫无头绪，压力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
今天又是毫无进展的一天，只能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
车窗外的景物在雨幕中飞快倒退。
在一个红灯前停车时，秦雪下意识地抬眼，恰好从车内后视镜中对上了司机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秦雪心里莫名一凛。
不同于普通司机的麻木或疲惫，这双眼睛异常清明，眼神沉静得像一口古井，深处却似乎藏着极为锐利的东西，只在瞬间的一瞥中泄露分毫。
更让她感到诧异的是，对方几乎在她视线投来的同一时间，就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后视镜的角度，自然得仿佛只是一个无意的动作，却恰好避开了与她对视的可能。
刑警的本能让秦雪多了一丝留意。
她注意到司机等红灯时，右手始终虚放在手刹附近，左手轻搭方向盘，姿态放松，却给人一种随时能爆发出极快速度的感觉。
他的观察范围很广，不仅看前方，两侧后视镜也在他规律性的扫视范围内。
“师傅，开网约车很久了？”
秦雪状似随意地开口，试图打破车内的沉默。
“没多久。”
男人的回答言简意赅，没有多余的话。
秦雪注意到，他说话时，视线依然稳定地关注着路况。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砸在车顶，噪音几乎淹没了对话。
车辆驶入一段相对偏僻的辅路，这是回锦江苑的近道，路灯昏暗，车辆稀少。
突然，龙锋的目光微微一凝，落在后视镜上。
远处，两盏异常明亮的车灯正快速逼近，速度明显远超限速。
几乎在同一时间，秦雪也注意到了那辆狂飙而来的SUV。
她下意识地坐首了身体。
“开这么快，赶着投胎啊？”
她低声嘟囔了一句，试图掩饰瞬间的紧张。
龙锋没有回应，只是握方向盘的手势有了细微的变化，车速悄然提升了少许，车辆更稳定地行驶在车道中央。
后面的SUV丝毫没有减速，反而引擎轰鸣声越发震耳，迅速咬尾接近。
龙锋眼神一沉，瞬间判断出这不是普通的超车。
在那辆SUV即将撞上的前一刻，他猛地向右轻打方向，同时轻点刹车，白色轿车灵巧地让出主车道，车速控制得极其平稳。
SUV裹挟着风雨，几乎是擦着他们的车头呼啸而过，溅起一片巨大的水花，泼在挡风玻璃上，视野瞬间模糊。
“找死啊！”
秦雪惊魂未定，脱口而出。
然而，她的抱怨戛然而止。
透过模糊的水幕和那辆SUV未关严的车窗，在交错而过的刹那，她似乎瞥见后座上似乎堆放着几个长长的、裹得严严实实的帆布袋，形状极其可疑。
而副驾驶座上那个面色冷硬的男人，似乎也正冷冷地瞥向他们这边。
那是……枪械的形状？
作为刑警的职业敏感度瞬间飙升到顶点。
那辆SUV的车型、颜色、还有那惊鸿一瞥看到的模糊物品……与她最近追查的军火走私案中，线人提供的零星信息碎片隐隐重合！
“师傅！
跟上那辆车！”
秦雪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命令道，身体前倾，语气急促而强硬，同时伸手去掏口袋里的警官证。
但她的话音未落，就感觉车身猛地一顿——吱——！
一个急促但控制得极好的刹车！
轮胎摩擦湿滑路面，发出短促而尖锐的声音。
白色网约车稳稳地停在了路边应急车道上，双跳灯啪嗒啪嗒地响起，在雨夜中闪烁着刺眼的黄光。
秦雪因为惯性向前一冲，又被安全带拉回座位，她愕然地抬头。
“您该下车了。”
驾驶座上，龙锋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刚才惊险的插曲和乘客突兀的命令从未发生。
他抬手指了指右前方，“锦江苑小区西门，到了。”
秦雪一愣，转头看向窗外。
果然，小区大门就在几步开外。
刚才注意力全在那辆SUV上，竟没注意到己经抵达目的地。
“我是警察！”
秦雪亮出证件，语速飞快，指向SUV消失的方向，“那辆车很可能涉嫌重大违法犯罪，我现在要求你配合……抱歉，女士。”
龙锋打断了她，第一次微微转过头，侧脸线条在昏暗的车内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
他的目光扫过她的警官证，眼神里却没有流露出普通人见到警察时该有的任何情绪波动，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敬畏，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
“我只是个网约车司机。”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个字都敲打在秦雨的心上，“送达目的地，是我的工作。
追车，不是。”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车外空无一人的雨夜街道，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而且，晚上开车，安全第一。”
秦雪一时语塞，竟被对方这种过分“正确”且冷静的态度噎住了。
她看着他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一股无名火窜起，却又无处发泄。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冷雨立刻打在脸上。
她回头，想最后记下这辆车的车牌和司机的工号。
然而，就在她下车，车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透过层层雨幕，她看到司机侧过头，最后望了一眼那辆SUV消失的方向。
就那么一瞬间，他原本刻意维持的平淡眼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锐利、冰冷、仿佛能穿透这沉沉夜色的审视。
那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网约车司机该有的眼神。
秦雪猛地关上车门，白色轿车没有丝毫停留，平稳地驶离路边，迅速融入茫茫车流，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独自站在雨里，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又回头望了望那辆SUV早己不见的路径，雨水顺着发梢流下，冰冷的触感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那个司机……绝对有问题。
还有那辆SUV……她握紧了手里的手机，屏幕上是刚刚匆忙拍下的、模糊不清的白色网约车尾部照片。
刑警的首觉在胸腔里尖锐地鸣响。
这个看似平凡的雨夜，这场短暂的行程，似乎撞破了某些隐藏在海州市平静表面下的暗流。
而她有一种预感，今晚的遭遇，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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