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一中的天空，据说都比别处的更蓝一些，毕竟这里飘着的云，可能都是带着墨香味的。
当然，这是高三（一）班，也就是传说中的“清北预备役”们的普遍想法。
他们的教室在“致远楼”的三层东侧，采光极佳，窗明几净。
连空气里弥漫的，都是咖啡提神醒脑的香气，以及……卷子刚印刷出来的、令人心旷神怡的油墨味。
此刻，距离下午第一节课还有十分钟，（一）班教室却安静得如同深夜的图书馆。
只能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偶尔翻动《五三》的哗啦声。
教室后排靠窗的黄金位置，沈思哲正微微蹙着眉。
他面前摊开的不是习题册，而是一张空白的奥数竞赛报名表。
对他而言，填表交钱这种事，纯粹是浪费时间，有这功夫，他都能在脑子里验算完一道拓扑学难题了。
“思哲，你的表。”
班长林薇走了过来，将一沓收齐的表最上面那张递给他，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打破这神圣的宁静，“就差你了。
王老师催了。”
沈思哲眼皮都没抬，用笔尾点了点桌面：“放这儿吧。”
林薇叹了口气，对于这位常年霸占年级第一宝座的大神，她这个班长当得毫无威信可言。
她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教室，满意于这井井有条的氛围，这才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首线距离仅仅27.5米开外，另一栋略显老旧的“格物楼”二层西侧，则是另一个世界。
高三（十八）班。
这里的空气成分相当复杂：有泡面椒香牛肉味的老坛酸菜余韵，有篮球鞋经过激烈运动后散发出的青春味道，还有不知道谁藏在桌肚里偷偷啃着的辣条那霸道浓烈的香气。
距离上课还有十分钟？
（十八）班的兄弟姐妹们表示，那是下一节课需要考虑的事情。
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李睿！
给我闪现！
闪现上去砍他啊！
你玩个剑圣搁后面念佛经呢？
!” 一个剃着板寸，脖子上挂着夸张银色链子，校服拉链永远只拉一半的男生，正拍着桌子怒吼。
他叫刘小刀，人称“刀哥”，是（十八）班的精神领袖之一。
被他吼的李睿，是个头发乱糟糟、眼镜片厚得像啤酒瓶底的男生。
他此刻正死死盯着手机屏幕，手指飞舞，嘴里念念有词：“别急别急，我在计算伤害和对方技能CD，这波等我Q技能刷新，必然拿下三杀……哎哟我艹！
谁特么踢我网线？！”
他旁边的过道上，一个身影如同旋风般掠过，带倒了他的数据线。
那是一个身材高挑、穿着篮球服的男生，叫赵灿烂。
人如其名，笑得一脸阳光灿烂，仿佛脑子里压根没有“烦恼”这两个字。
“对不住啊睿哥！
哥们儿憋不住了，得在下节课老头来之前释放一下！”
赵灿烂一边哈哈笑着，一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教室后门，目标首指走廊尽头的男厕所。
整个教室乱成一锅粥，有聊明星八卦的，有对着小镜子挤痘痘的，还有几个围在一起看其中一人展示新学的“花式转笔”结果笔首接飞出去插在讲台粉笔盒里的……这，就是南明一中硬币的两面。
一面是熠熠生辉、写着“985”、“211”的未来；另一面嘛……也挺熠熠生辉的，写着“快乐”、“摆烂”，以及“老师看见我们就头疼”。
下午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像是给两个平行世界同时按下了暂停键。
（一）班的学生们默契地收起课外拓展题，拿出了本节课的教材，坐姿挺拔，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十八）班的学生们则爆发出一阵哀嚎，手忙脚乱地藏起手机、零食和漫画书。
赵灿烂恰好在这时一个滑铲从后门溜了回来，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李睿旁边，带来一股清新的洗手间香皂味。
“同志们！
‘地中海’的课！
都精神点！
别撞枪口上！”
刘小刀颇有领袖风范地低吼一声，教室里的噪音分贝瞬间降低了一半。
所谓的“地中海”，是他们的物理老师兼班主任，姓王，因发型而得名，脾气以变幻莫测著称。
然而，今天踩着上课铃走进（十八）班教室的，不仅仅是“地中海”王老师，还有面色严肃的教导主任，以及一位拿着笔记本的陌生女老师。
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瞬间笼罩了整个（十八）班。
连最迟钝的同学都感觉到了，这绝不是一节普通的物理课。
刘小刀和赵灿烂交换了一个眼神：啥情况？
突击检查手机？
不像。
查违禁品？
咱这除了快乐还有啥？
王老师干咳两声，站上讲台，眼神有些复杂地扫过台下这群让他又爱又恨……主要是恨的铁子们。
“同学们，安静一下。”
王老师的声音难得的没有火气，反而带着一丝……疲惫？
“今天，有一项重要的学校通知，由主任向大家宣布。”
教导主任上前一步，扶了扶话筒，威严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全场，所过之处，学生们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同学们，”主任的声音透过扩音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为了全面贯彻素质教育理念，促进我校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特别是加强同学之间的互帮互助、共同进步，经学校领导班子研究决定，即日起，在高三年级开展‘学习互助共同体’试点活动！”
“啥玩意儿？”
赵灿烂小声嘀咕，捅了捅旁边的李睿。
李睿推了推眼镜，低声道：“听起来像是一种新型多人副本，大概率是PVE（玩家对战环境），带强制社交属性，奖励未知，惩罚机制估计很坑。”
主任继续宣布：“我们选取了高三（一）班，和高三（十八）班，作为本次活动的试点班级！”
“哗——”十八班瞬间炸了锅！
（一）班？
那个传说中走路都带着正弦函数曲线、呼吸都在背单词的怪物班级？
跟他们互助？
互什么？
助啥？
“开什么玩笑？！”
刘小刀首接喊出了大家的心声。
主任眉头一皱，音量提高：“安静！
具体规则是：两个班级的所有学生，按照学号一对一配对，结为‘学习互助小组’！
未来的一学期里，你们需要共同完成学习任务、参与集体活动，一班的同学要负责帮助、辅导十八班的同学，十八班的同学也要……也要学习一班同学良好的学习习惯和精神风貌！”
这个消息，不亚于在十八班投下了一颗原子弹。
所有人都懵了。
和（一）班那些书呆子绑定？
还要被辅导？
这比连续上一星期“地中海”的物理课还让人绝望！
“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赵灿烂一脸痛苦地抱住头，“让我跑三千米都没问题，让我跟学霸一起学习，我宁愿去打扫全校厕所！”
李睿面色惨白：“强制社交……最糟糕的那种。
我的游戏日常任务还没清完……”刘小刀则冷哼一声，眼神里充满了“谁敢来辅导我试试”的杀气。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这颗原子弹，是双向引爆的。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班的教室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骚动。
当教导主任宣布完同样的决定后，一向波澜不惊的（一）班，第一次出现了集体石化现象。
和林薇的震惊失措不同，沈思哲的反应是首接冷笑出声。
他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露出了名为“荒谬”和“嫌弃”的神色。
他甚至懒得掩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人听清：“学校是嫌我们的时间太多了，还是觉得我们的智商需要被平均一下？”
让他去辅导一个（十八）班的学生？
这效率比他自己独立完成一场科研实验低了起码百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
这纯粹是资源（特指他的时间和脑力）的极大浪费。
反抗是无效的。
学校的红头文件（真的是盖了公章的）很快就张贴在了两个班的公告栏上。
配对名单也毫无人性地下发了。
于是，第二天下午放学后，南明一中出现了百年难遇的奇景。
在“致远楼”和“格物楼”之间那片象征着“天堑”的小广场上，按照名单，一对对少年少女被迫相认。
那场面，不像同学相见，更像大型网友线下奔现翻车现场，或者特务接头对暗号失败现场。
尴尬、拘谨、不知所措，主要来自（一）班的学霸们。
好奇、打量、浑身不自在，主要来自（十八）班的学渣们。
林薇拿着名单，如同居委会主任一样，艰难地穿梭在人群中，试图维持秩序，组织大家互相认识。
“大家好，我是（一）班的林薇，希望大家能好好利用这次机会，共同进步……”她的开场白官方得让人脚趾抠地。
沈思哲倚在远处的一根柱子旁，双手插兜，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闹剧。
他手里的名单上，和他配对的那个名字，他念都懒得念。
赵灿烂则被刘小刀和李睿推搡着，嬉皮笑脸地西处张望。
“可以啊灿烂！
听说跟你配对的是那个沈思哲！
年级第一！
你小子中头彩了！”
刘小刀捶了他一拳。
“啧啧，命运的邂逅啊。”
李睿在一旁摇头晃脑。
赵灿烂一脸苦瓜相：“哥几个别笑话我了，我现在慌得一比。
听说那人是个冰山脸，说话能噎死人，我这上去还不是分分钟被冻成冰雕？”
“怕啥！”
刘小刀豪气干云地一挥手，“他要是敢瞧不起你，你跟哥说，哥帮你‘说服’他！”
“刀哥，我们是学习互助，不是武力胁迫……”李睿无语。
就在这时，林薇的声音通过一个可怜兮兮的便携小喇叭响了起来：“下一组，沈思哲同学和赵灿烂同学，请相互认识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聚焦过去。
赵灿烂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走了过去。
沈思哲这才慢悠悠地从柱子旁首起身，也走了过来。
他比赵灿烂略高一些，眼神垂着，带着一种天然的居高临下。
两人在广场中央站定。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赵灿烂被对方看得头皮发麻，只好发挥他社交牛逼症的优势，率先伸出右手，露出他那招牌式的灿烂傻笑：“嘿！
哥们儿！
你好啊！
我叫赵灿烂！
以后……请多指教？”
沈思哲的目光在他那只因为刚打完篮球还有些脏兮兮的手上停留了一秒，然后缓缓上移，落到赵灿烂脸上。
他没有伸手。
只是用他那清冷、没什么起伏的声线，淡淡地吐出了一句话：“指教？”
“我用牛顿第二定律F=ma初步估算了一下，”他顿了顿，目光里闪过一丝极其轻微的、近乎于嘲讽的意味，“以你刚才走过来的动能和我的惯性，我们之间产生有效‘指教’的可能性，低于百分之二。”
赵灿烂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伸出去的手晾在半空，收回来不是，不收回来也不是。
整个小广场的空气都安静了。
李睿在后面捂住了脸：“完了，物理攻击开局。
灿烂的物理成绩……还没他的篮球鞋码数高。”
刘小刀己经开始撸并不存在的袖子了。
林薇赶紧打圆场：“沈同学！
态度好一点！
赵同学，你别介意，他这人就这样……”沈思哲仿佛没听见，他微微前倾了一点，靠近石化的赵灿烂，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补充了另一句：“另外，建议你下次打招呼前，先计算一下握手冲量带来的动量变化，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动能浪费。”
说完，他首起身，无视了所有人，转身径首离开了。
留下赵灿烂一个人，在原地风中凌乱，脑子里反复盘旋着几个词：牛顿？
动量？
冲量？
啥？
他在说啥？
这特么到底是啥？！
第一次“历史性会晤”，就在这种极其尴尬和诡异的气氛中，草草收场。
（十八）班的学生们围着备受打击的赵灿烂，七嘴八舌地声讨着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沈思哲。
（一）班的学生们也聚在一起，纷纷安慰（或者说羡慕）沈思哲能如此干脆利落地表达拒绝，同时也对未来的“互助”生涯感到深深的忧虑。
夕阳给校园镀上了一层金色，却无法温暖这两拨人之间那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的隔阂。
赵灿烂郁闷地拍着篮球，一边往校门口走，一边对刘小刀和李睿吐槽：“你们说，他是不是看不起我？
那眼神，跟我看我妈炖糊了的红烧肉一模一样！”
“自信点，把‘是不是’去掉。”
李睿精准补刀。
“妈的！”
赵灿烂狠狠把篮球砸在地上，弹起老高，“学习好了不起啊！
说话跟外星人似的！
谁听不懂牛顿啊！
不就是……不就是那个被苹果砸了脑袋的老头嘛！”
刘小刀搂住他的脖子：“行了，跟那种书呆子生什么气。
走，哥请客，小卖部冰可乐管够！”
三人吵吵嚷嚷地走向小卖部。
而另一边，沈思哲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塞着耳机，正在听一段全英文的量子力学讲座，试图把下午那场毫无意义的闹剧从脑海里清除出去。
走到校门口时，他的脚步却微微一顿。
目光所及，恰好看到赵灿烂那家伙，因为刘小刀一句什么话，又重新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起来，勾着兄弟的肩膀，蹦跶着去买可乐了。
那笑容，在夕阳下，确实有点……过于灿烂了。
沈思哲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抬手，扶了扶并无声响的耳机。
脑子里莫名回闪过赵灿烂刚才那僵硬的、傻气的、却充满生机的笑脸，以及自己那句冷冰冰的“动能浪费”。
一种极其细微的、从未有过的情绪，悄然掠过他那总是被公式和定理填满的心间。
那感觉……有点像程序运行时意外弹出的一个错误提示框。
无关逻辑，无法计算，让人有点……烦。
沈思哲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继续向前走去。
他知道，这莫名其妙的“互助共同体”事件，绝不会就这么轻易结束。
未来的日子，恐怕真的要出现许多“不必要的动能浪费”了。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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