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划过天际，像扯不断的丝线，砸在青石板上时，没什么力道，却能把寒意一点点渗进骨头里。
深巷，角落蜷缩着一个流浪儿，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一层破衣，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把膝盖屈到胸口，双臂紧紧环着。
又饿又困的瘦小身躯，安安静静地等待着死亡。
她很累。
她总觉得，她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不，连秋天都费劲。
她不觉得她一个八岁大点的乞丐，能在这世道上活下去。
雨丝斜斜飘着，落在她蓬乱的发梢上，聚成小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滑，混着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湿意，滴进衣领里。
挺好的。
如果活不下去了，还可以见到阿娘。
她盯着自己露在破裤脚外的脚踝，那截皮肤又脏又瘦，沾着的泥点被雨水泡软，顺着小腿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浑浊的印子。
好脏。
阿娘会不会认不出她？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似乎大了些，砸在柳叶上的声音变得密集。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传来，踩着湿滑的青石板，不疾不徐，最终停在了她的面前。
呼吸猛地顿住。
她先是看见一双鞋——鞋头绣着精致的云纹，针脚细密，墨色的缎面在昏沉的雨雾里仍泛着柔和的光，与她脚下那双露着脚趾的破草鞋，是云泥之别。
接着，是垂落的裙摆，是那种富贵大气的紫，料子垂顺，扫过地面时，带起一阵极淡的、不属于雨水泥泞的冷香，连风都像是被这裙摆染了凉意，裹着雨丝，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或许是人之将死，她的胆子也变得大了起来，她顺着衣料仰头，还未看清楚来者容颜，便张了张口，声音微弱喊道：“阿娘……”她知道这人不是她的阿娘，但顾不上那么多了，像这种富贵人家，那点可怜的善心不会有很多。
她能做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引起面前夫人的最大怜悯。
“嗯？”
没有发怒的意思，看来有希望。
她试着抬起手，想去抓她的衣角。
金珠皱了皱眉，还未来得及阻止，却见小乞丐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很快收回，把脏污的手藏在背后，努力扬起一个笑，轻声细语说话：“抱歉，认错人了，夫人您行行好，可以给我一点吃的吗？”
抬头时，才真正看清面前夫人的模样——眉峰锋利，眼尾微挑，明明没什么表情，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气场，发间装饰很少，只鬓边银钗上的流苏垂着，被雨丝沾了点湿，却仍亮得晃眼。
极冷极艳的长相。
虞紫鸢盯着她看了半晌，在她脸快笑僵之前，抬了抬手，银珠立马上前一步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包精致的点心，恭恭敬敬递上。
杏花巷很安静，安静到只能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她身边的两位婢女虽然眼里划过惊讶，却没有发表任何质疑。
俨然是训练有素。
大户人家的婢女，她舔了舔发干发白的嘴唇，比一般的大户人家还大户，或许今天死不成了。
虞紫鸢把糕点递到她面前。
她弯唇，“多谢夫人，夫人万福常安。”
道完谢，她盯着那包用油纸裹着的点心，缩回右手，换了只相对干净些的左手，指尖颤巍巍地、只敢捏着油纸最边缘的地方，轻轻接了过来。
“真的，谢谢夫人。”
她的声音还带着沙哑，再次道谢。
“谢谢”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低头时，额前蓬乱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微光。
虞紫鸢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佩剑。
小乞丐没有立刻狼吞虎咽，反而找了块相对干燥的墙根，小心翼翼地拆开油纸角，露出里面酥黄的桂花糕——香气混着雨气飘出来，勾得她肚子首叫，却只掰了最小的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动作慢得不像饿了许久的人，每一口都嚼得极细，仿佛在品味什么珍馐，连掉在油纸边的糕渣，都用指尖捻起来，轻轻放进嘴里。
虞紫鸢就站在雨里看着，墨紫裙摆沾了点泥点也不在意。
银珠和金珠对视一眼，都没敢出声——寻常乞丐得了吃食，哪会这般“讲究”？
要么急着往嘴里塞，要么攥着跑远，偏这孩子，明明饿得嘴唇发白，却还守着点说不清的分寸。
一块桂花糕嚼了半盏茶的功夫，江枕汐才把油纸重新裹好，小心地揣进怀里，又抬手擦了擦嘴角，确认没沾到碎屑，才再次看向虞紫鸢，眼神里少了些怯懦，多了点清明：“夫人的恩情，阿汀记着，若有机会，必当报答。”
“阿汀？”
虞紫鸢眉梢微挑，往前走了两步，雨丝落在她肩头，她却似无所觉，“没名字，倒有个小名。”
“是阿娘取的。”
她攥了攥怀里的油纸，声音低了些，“阿娘说，汀是水边的地，能安安稳稳长草木，也能安安稳稳……活人。”
虞紫鸢的目光落在她沾着泥却依旧挺首的肩膀上，又扫过她藏在背后、指甲缝里还嵌着污垢却没敢乱碰东西的手，沉默片刻，忽然开口：“想安稳活下去吗？”
江枕汐猛地抬头，眼里的光像被雨浇亮的星火：“想！”
“那便跟我走。”
虞紫鸢的目光落到那张瘦快脱相的脸上，这双眸子倒是又大又亮，看上去就是个心气高，不认命的。
“从今日起，你姓江，名枕汐。”
江枕汐？
她愣了愣，没敢细问，只把这三个字在心里反复念了两遍，像要刻进骨子里。
虞紫鸢转身，墨色云纹鞋踩过积水，留下浅浅的脚印，语气依然是那副毫无波澜，“记住今天，江家不养白眼狼，也不养没骨头的。”
江枕汐站在原地，愣了一瞬，才快步跟上。
雨还在下。
好像不止今天死不了了。
江枕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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