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村后山，夜浓如墨。
刺骨的阴风盘旋呜咽，吹得破旧窗棂哐哐作响，连平日里最嚣张的野狗都夹紧了尾巴，缩在窝里瑟瑟发抖，不敢吠叫。
村中央的祠堂，此刻烛火摇颤，挤满了人，却死寂得可怕。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祠堂中间那个抱着婴儿、脸色惨白如纸的中年汉子——黄大山。
也盯着他怀里那个刚刚降临人世，却一声未哭的婴儿。
婴儿皱巴巴的小脸上，竟隐约透着一股青黑之气，那双睁开的眼瞳，黑得渗人，不像初生孩提的懵懂清澈，反倒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对着烛光，竟不闪不避。
“大山……你还要犹豫到什么时候！”
首座上，须发皆白的村长黄老忠，用力顿了顿手中的拐杖，声音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厉色，“天生鬼相！
克死亲娘！
这等不祥之物，留不得！
难道你要因为他，害死我们全村老小吗？！”
“是啊，大山哥！
嫂子去得惨啊，血流了一炕都没止住！
产婆说了，从来没见过这么邪门的事！”
“昨晚村口的李老汉就看见无数黑气往你家钻！
这是百鬼来贺啊！
这是要吸光我们村阳气的大灾之兆！”
“留不得！
绝对留不得！”
村民们七嘴八舌，脸上交织着恐惧、厌恶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排异。
他们的利益，他们的安危，在这一刻压倒了一切，包括一条刚刚出生的性命。
黄大山死死咬着牙，牙龈几乎渗出血来。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孩子不哭不闹，只是用那双漆黑的眸子安静地看着他，那眼神，竟让他这当爹的心底生出一种莫名的寒意，但更多的，是撕心裂肺的痛。
这是他的儿子啊！
是他和妻子盼了许久的孩子！
“大山！”
黄老忠见他仍不松口，语气更加急促，甚至带上了几分恐惧，“你想想你媳妇！
她要是还在，能容得下这鬼……这孩子给她带来灾祸吗？
她会同意你留下他吗？
我们不能赌啊！
黄泉河最近的动静你又不是不知道！
万一……万一招来了更大的祸事……”……黄泉河。
村后那条深不见底、漆黑如墨、连鹅毛都浮不起的禁忌之河。
祖辈传言，那是首通阴曹地府的死路！
听到这三个字，所有村民都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看向那婴儿的眼神更加惊恐，仿佛他本身就是那条河的化身。
黄大山身体剧烈一颤，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他想起妻子临终前惊恐瞪大的双眼，死死攥着他的手，仿佛想说什么，却最终只化作一口冰冷的寒气。
他想起近日来黄泉河方向夜夜传来的诡异呜咽，以及村里牲畜莫名暴毙的惨状。
无穷的压力和恐惧，像一座大山，彻底压垮了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
他闭上眼，两行浑浊的泪水滚落，滴在婴儿冰凉的小脸上。
婴儿依旧安静地看着他。
再睁开眼时，黄大山眼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绝望。
“……好。”
他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村长，诸位乡亲……让我……让我跟这孩子，单独待一会儿吧。”
他抬起头，眼神空洞，“明天……明天日出之前，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黄老忠死死盯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是否有诈，最终，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好，大山，你是明白人。
为了村子，有些事……不得不为。”
村民们窃窃私语着，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却又心有余悸的复杂情绪，缓缓退出了祠堂，只留下黄大山父子，和那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祠堂空了下来。
黄大山抱着婴儿，踉跄着走到角落，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
他粗糙的手指，颤抖着抚摸过婴儿冰凉的小脸，那青黑的鬼相在昏暗光线下越发明显。
“儿啊……我的儿……” 他哽咽着，声音破碎，“别怪爹……爹没办法……爹护不住你啊……你娘走了……村里人都容不下你……这阳间……没有你的活路啊……”他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猛地站起身，从祠堂角落找出一个用来祭祀装贡品的旧木盆，又脱下自己破旧的棉袄，仔细垫在盆底。
他将婴儿小心翼翼地放入盆中，用棉袄裹好。
婴儿还是那样安静地看着他，不哭不闹。
那眼神，让黄大山心碎欲裂，又毛骨悚然。
他抱起木盆，一步一顿，如同赴死般，朝着村后那條禁忌之河走去。
夜更深了，风更冷了。
浓重的黑暗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
黄泉河边，黑水无声流淌，河面没有一丝波纹，沉静得可怕，散发出能冻结灵魂的阴寒之气。
“走吧……走吧……” 黄大山泪流满面，将木盆轻轻放入漆黑的水中，“顺着这条河下去……是生是死……看你的造化了……若你真是恶鬼……那就回你的地府去！
若你不是……就求河神……求过往神明……给你一条活路吧！”
木盆入水，竟稳稳浮在漆黑的水面上，未曾下沉。
黄大山最后看了一眼盆中的孩子，猛地转过身，不敢再看，连滚带爬地逃离了河岸。
在他身后，载着天生鬼相婴儿的木盆，晃悠悠地，顺着漆黑死寂的黄泉河水，无声无息地漂向黑暗深处，漂向那未知的、混乱的幽冥地界。
盆中的婴儿，漆黑的眼瞳倒映着地界灰暗的天空，一只苍白的小手，似乎无意识地，轻轻抓住了木盆的边缘。
指尖，一缕极淡极淡的黑气，萦绕不散。
………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