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月的风还没吹透第三中学的围墙，老梧桐刚冒头的新叶就被裹着沙尘的风打蔫了几片，贴在（1）班的窗玻璃上，像块洗不净的绿斑。
上课铃响前五分钟，班主任老陈领着个少年站在教室门口，少年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校服是别校的款式，袖口磨出了毛边，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包带，指节泛着青白色。
“这是余烬，从育英中学转来的新同学，以后就是咱们班的一员了。”
老陈拍了拍余烬的肩膀，语气尽量放得温和，却没忽略少年肩膀瞬间绷紧的弧度，“大家多照顾他，尤其是……”话没说完，教室里己经有人悄悄抬眼打量。
余烬的头埋得更低了，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好奇，有探究，还有几道带着轻慢的扫视，像极了在育英中学时，那些围着他起哄的人看他的眼神。
他的指尖掐进了帆布包的带子，包侧缝补着的那块蓝色补丁，是上周被人扯破书包后，母亲连夜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像道没长好的疤。
老陈的目光扫过教室，最后落在了第三组靠窗的位置：“季羡林，你旁边不是有空位吗？
余烬刚转来，你帮他多适应适应，有不懂的题也能教教他。”
余烬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顺着老陈的手势看过去，那个叫季羡林的少年正坐在窗边，阳光落在他摊开的数学课本上，把他的侧脸照得很亮。
少年抬起头，目光和他撞了个正着——没有轻蔑，没有打量，只有一种很平静的注视，像春日里没起波澜的湖水。
“好。”
季羡林的声音隔着几排课桌传过来，不高，却很清晰，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干净质感。
他甚至站起身，往旁边挪了挪椅子，给过道留出更宽的位置，动作自然得像在等一个熟悉的朋友。
余烬攥着包带的手松了松，又很快攥紧。
他跟着老陈往最后一排走，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帆布包蹭过课桌腿，发出轻微的声响，都让他忍不住缩一下肩膀。
走到座位旁时，季羡林己经把自己桌角的空间腾了出来，还顺手把窗边的窗帘往旁边拉了拉，挡住了刺眼的阳光：“这里光线刚好，不会晃眼。”
余烬没敢说话，只是飞快地点了点头，弯腰把帆布包塞进桌洞。
桌洞里很干净，没有上一任同桌留下的杂物，只有一张叠得整齐的草稿纸，纸角写着个小小的“季”字。
他刚坐下，就感觉手边递过来一样东西——是本崭新的笔记本，封皮是淡蓝色的，没有任何图案，还带着点纸张的油墨香。
“新学校的课本可能还没到，”季羡林的声音就在耳边，很轻，“你先拿这个记笔记，我的课本可以借你一起看。”
余烬的指尖碰到笔记本的封面，冰凉的纸张带着点暖意，像有人提前焐热过。
他想起在育英中学时，自己的笔记本总被人抢走乱画，课本也被撕过好几页，最后只能抱着残缺的书缩在教室角落。
他的眼眶突然有点发涩，却还是摇了摇头，把笔记本往季羡林那边推了推，声音细得像蚊子叫：“不、不用了，我……我自己有。”
季羡林没再坚持，只是把笔记本放在了两人课桌中间的缝隙里，又把自己的数学课本往余烬那边挪了挪，首到余烬能清楚看见课本上的字迹：“没关系，先一起看，等你的课本到了再说。”
上课铃响了，数学老师抱着教案走进教室，余烬赶紧把注意力集中在课本上，却忍不住用余光偷偷看季羡林。
少年握着笔在草稿纸上飞快地演算，字迹工整得像打印出来的，偶尔会停下来，侧过头听老师讲课，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余烬忽然觉得，这道落在课本上的阳光，好像也照进了他心里，把那些在旧学校留下的、潮湿的阴影，烘得暖了一点。
课间休息时，有几个男生凑过来想跟季羡林说话，目光扫到余烬时，带着点不自在的停顿。
季羡林没起身，只是跟他们简单说了几句，就把话题引回了刚讲的数学题上，还故意往余烬这边指了指：“这道题余烬刚才也有思路，你们要不要听听？”
余烬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慌乱。
他根本没理清那道题的思路，季羡林这么说，分明是在帮他解围。
季羡林却像是没看见他的紧张，只是朝他笑了笑，声音放得更温和：“没关系，你刚才跟我小声说的那个辅助线做法，其实挺有意思的，说说看？”
那几个男生的注意力果然转移到了题目上，没人再盯着余烬看。
余烬松了口气，虽然最后还是季羡林帮他圆了话，可他攥着笔的手，却没那么凉了。
放学时，余烬收拾东西的动作很慢，他怕自己走快了，又会像在旧学校那样，被人堵在巷子里。
季羡林收拾好书包后，没有立刻走，只是靠在窗边等他，目光落在窗外的梧桐树上，没催，也没问。
首到余烬把最后一支笔放进帆布包，季羡林才开口：“你家往哪个方向走？
我今天绕点路，正好顺道。”
余烬愣了一下，才小声报了个小区的名字——那是个老旧的居民区，离学校很远，根本不顺道。
可他看着季羡林平静的眼神，没敢说破，只是点了点头：“好、好的。”
两人并肩走出教室，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季羡林没怎么说话，只是偶尔指一指路边的店铺：“那家文具店的笔记本很便宜，质量也不错，你以后可以去看看。”
“前面路口的包子铺，早上的肉包挺好吃，就是要早点去排队。”
余烬跟在旁边，偶尔应一声，心里却渐渐暖了起来。
他低头看着两人并排走的影子，忽然觉得，或许转来这所学校，不是件坏事。
至少在这里，有个愿意跟他分享课本、愿意绕路陪他走的同桌，有一道能照进他旧伤口里的阳光。
走到岔路口时，余烬停下脚步：“我、我往这边走就可以了，谢谢你。”
季羡林点了点头，却从书包里拿出个东西递给他——是颗包装完好的橘子糖，橘黄色的糖纸在夕阳下很亮：“明天见，余烬。”
余烬接过糖，指尖碰到季羡林的手，很暖。
他攥着那颗糖，看着季羡林转身离开的背影，首到那道身影消失在巷口，才慢慢转过身，往家的方向走。
帆布包里，那块蓝色的补丁好像也没那么扎眼了，手心的橘子糖，还带着点余温，甜丝丝的，像这个春天里，第一缕真正照进他心里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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