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初春。
乌衣巷口,夕阳的余晖为昔日朱门镀上一层残破的金辉。
几个顽童追逐着跑过,嘴里唱着不成调的歌谣:“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一队铠甲森严的兵士肃立巷外,簇拥着一位身着银甲的女将军。
女子身姿挺拔,面容被头盔遮掩大半,只露出一双清冷如寒潭的眸子。
她静静望着巷内一处断壁残垣,目光复杂难辨。
那里,曾是她出阁前的闺阁所在。
“将军,京中急报。”
副将低声上前,递上文书。
谢知韵接过,指尖在冰冷的甲胄上摩挲了一下。
展开文书前,她鬼使神差地又望了一眼那废墟。
思绪,猛地被拉回到一年前的那个春天。
回忆线——“韵儿,今日谢家赏花宴,关乎家族兴衰,你……当知轻重。”
马车内,谢夫人握着女儿的手,语气凝重。
车厢摇晃,帘外是建康城熟悉的繁华街景,但谢夫人眉宇间的愁绪,却比车窗外的暮色还要深沉。
谢知韵低垂着眼睫,轻声应道:“母亲放心,女儿明白。”
她的声音温婉柔顺,如同最上等的丝绸,滑过人的耳畔。
她穿着一身月白云锦襦裙,容颜绝丽,气质温婉,一举一动都符合世人对陈郡谢氏嫡长女的所有想象——一朵被精心养育在锦绣丛中的娇弱白茶花。
只有她自己知道,宽大袖袍下,因常年练武而覆着一层薄茧的指腹,正轻轻叩着膝盖。
脑海里飞速闪过的是家族堪堪维持的账面、虎视眈眈的叔伯、以及母亲日益憔悴的容颜。
谢家,这颗曾经参天的大树,内里早己被蛀空,风雨飘摇。
父亲早逝,留下孤儿寡母,守着这偌大的家业,如同稚子怀金行于闹市。
若非母亲勉力支撑,以及“陈郡谢氏”这块百年招牌的余威,恐怕早己被啃噬殆尽。
而她这朵“娇花”,必须为家族寻到新的土壤,一个足够肥沃、又能为她所掌控的土壤。
马车抵达谢家园林,宾客如云。
王谢两家虽俱己没落,但余威尚存,这场赏花宴仍是建康顶级的交际场。
亭台楼阁,曲水流觞,衣香鬓影,言笑晏晏,看似一派祥和,实则暗流涌动。
谢知韵莲步轻移,与各方贵女寒暄,言笑晏晏,完美无瑕。
她谈论诗词歌赋,品评花鸟虫鱼,应对得体,引得众人纷纷称赞“谢家女公子果然名不虚传”。
但她的眼风,却似不经意地扫过全场,如同最精明的猎手,在搜寻着合适的猎物。
目标,很快锁定在不远处水榭边,那个被一群纨绔子弟簇拥着的华服公子身上。
琅琊王氏三郎,王砚清。
出身足够显赫,琅琊王氏,是与陈郡谢氏齐名的顶级门阀。
容貌是一等一的俊朗,面如冠玉,眼若星辰,可惜……是个众所周知的“废物点心”。
文不成武不就,只对奇技巧淫之物上心,是建康城有名的逍遥浪子。
据说他院中堆满了各种木头零件、机关模型,却连《论语》都背不全。
“完美。”
谢知韵心中默念。
家世够高,能震慑宵小;人够单纯(蠢),易于掌控;没有继承压力,意味着麻烦少。
正是延续谢家荣耀最合适的“联姻工具”。
她需要一个丈夫,一个名正言顺接管谢家、并能借助其家族力量稳住局面的丈夫。
而王砚清,恰好符合所有“硬件”要求。
至于感情?
那不在谢家女的考量范围之内。
婚姻是场交易,她只需确保自己是赢家。
机会来得很快。
一群贵女嬉笑着穿过九曲回廊,王砚清那一行人也正巧迎面走来。
回廊狭窄,难免拥挤。
谢知韵看准时机,在王砚清即将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脚下仿佛被什么绊了一下(或许是一粒早就准备好的小石子),发出一声细弱又恰到好处的惊呼,身子如同风中柔柳,精准地朝王砚清的方向倒去。
“姑娘小心!”
一股淡淡的、带着松木清香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
王砚清下意识伸手,一把揽住了那不堪一握的腰肢。
温香软玉满怀,一股清雅的兰麝幽香钻入鼻尖。
王砚清低头,便对上一双受惊小鹿般水汪汪的杏眼,长长的睫毛轻颤,我见犹怜。
那肌肤近看更是莹白如玉,吹弹可破。
刹那间,王三郎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周围好友的起哄声、调侃声,仿佛都隔了一层纱,变得模糊不清。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怀中这抹柔软的触感和那双泫然欲泣的眼眸。
“多、多谢王三公子。”
谢知韵脸颊飞起红霞,慌忙站首身体,声如蚊蚋,礼数周全,却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怯。
她微微福了一礼,便在与侍女搀扶下,“惊魂未定”地快步离开。
转身的刹那,眼底那抹柔弱瞬间褪去,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冷静盘算。
第一步,成功接触,留下印象。
水榭边,王砚清还呆呆地望着那抹远去的倩影,好友用手肘撞他,调侃道:“砚清兄,魂被谢家女勾走了?”
王砚清摸着刚刚揽过佳人的手臂,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和淡淡的香气,他傻傻一笑,喃喃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古人诚不我欺!”
他决定了,这朵建康城最娇贵的白茶花,他王砚清,护定了!
而远处,谢知韵接过侍女抱月递来的新茶,抿了一口,心中毫无波澜。
她透过花枝的缝隙,看着水榭边那个依旧有些怔忡的俊朗少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一个漂亮的草包。
不过,正合我意。”
只是,这个‘草包’,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单纯些。
这让她对接下来的计划,更多了几分把握。
未来的路或许艰难,但至少,她为自己选了一个看起来不错的开局。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沉静的侧脸上,一半明媚,一半深邃。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