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首语： 我以为她是高悬于天的明月，完美无瑕；首到我看见她眼底的荒凉，才明白我们都是困于现实的孤岛五月的风裹挟着初夏的黏腻，穿过教室敞开的窗户，翻动着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公式，也搅动着人心底无处安放的焦躁。
下课铃像一道赦令，瞬间点燃了校园的喧嚣，走廊里充满了追逐打闹的声响和关于考题的激烈讨论。
林薇却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一张数学模拟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卷首那鲜红的“148”分，像一枚刻着“还不够”的印章，深深烙在她的视网膜上。
耳边回荡着母亲十分钟前发来的短信，每个字都透着不容置疑的期待：”小薇，重点班这次有几个满分的？
不要松懈，最后关头了。
“最后关头。
高考倒计时三十九天。
这串数字像一道不断收紧的无形枷锁，将她牢牢捆在名为“期望”的轨道上。
她的人生是一套精密运转的程序——起床、上学、刷题、睡觉，每一个环节都被严格校准。
她是老师眼中的优等生，父母心里的乖乖女，文静、乖巧、从不越轨。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这副温顺的表象下，压抑着多么汹涌的、渴望喘息的冲动。
胸腔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灼烧，却找不到出口。
教室里的喧闹让她感到窒息。
她需要一個地方，一个没有任何目光能抵达的角落，一个连母亲无孔不入的关心也无法渗透的缝隙。
一个记忆碎片突然闪现——教学楼顶层，那扇通常紧锁的铁门。
她记得有一次误打误撞发现，消防通道旁那扇略显陈旧的门，锁舌似乎有些失灵。
这个偶然的发现，此刻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趁无人注意，背上书包，悄然脱离涌动的人流，走向通往顶层的楼梯。
越往上走，光线愈暗，空气中也弥漫起灰尘和旧物的气息。
寂静取代了喧嚣，她的心跳声在空旷的楼梯间显得格外清晰。
终于，那扇熟悉的、带着铁锈斑驳的门出现在眼前。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进行某种隐秘的仪式，用肩膀抵住冰冷的铁皮，用力一推。
“吱呀——” 一声沉闷的摩擦声后，傍晚格外开阔的天空和带着阳光余温的暖风，一起涌了进来。
林薇松了口气，仿佛挣脱了某种束缚，迈步踏上空旷的水泥地。
然而，她的脚步在迈出门槛的瞬间，彻底僵住。
天台边缘，背对着她，站着一个她绝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的身影。
蓝白相间的校服，高挑清瘦的身材，利落的马尾辫——是江莱。
年级第一的江莱。
那个每次大考都能甩开第二名十分以上的学神，那个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时逻辑清晰、气质沉静，让所有老师都赞不绝口的完美榜样。
而此刻，这个完美的化身，却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
她微微仰着头，对着城市傍晚灰蓝色的天空，吐出一缕青灰色的烟雾。
她的侧脸在夕阳的光影勾勒下，是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与学校里那个熠熠生辉的形象判若两人。
林薇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大脑一片空白，震惊压倒了所有思考。
她下意识地想后退，想把自己藏回门后的阴影里，仿佛撞破这个秘密本身就会带来灾祸。
慌乱中，鞋跟不慎踢到了凸起的门框，发出“哐当”一声清晰的轻响。
江莱闻声回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烟火在她指间明灭闪烁，那双在领奖台上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睛，此刻却像蒙了一层挥之不去的薄雾，雾的后面，是深不见底的、近乎荒凉的孤独。
那一瞬间，林薇感觉看到的不是一个“坏学生”的证据，而是一座华丽城堡下，骤然显现的、寂静的废墟。
那座众人仰望的冰山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寒冷与孤独。
风声、远处马路上模糊的车鸣声，都消失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的目光在安静的空气里无声碰撞。
林薇屏住呼吸，喉咙发紧。
是该立刻道歉逃走，还是该强装镇定？
江莱先动了。
她没有丝毫惊慌，脸上甚至没有一丝被撞破的尴尬或羞愧。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林薇，眼神里的荒凉褪去少许，换上一种探究的、甚至是略带疲惫的了然。
她抬起手，又吸了一口，然后将烟头在水泥护栏上用力按熄。
动作熟练而从容，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决绝。
“别说出去。”
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请求，没有威胁，甚至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更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林薇愣在原地，只能愣愣地点了点头，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莱转过身，不再看她，目光重新投向楼下那条川流不息的马路和远方鳞次栉比的楼宇。
仿佛刚才那个惊心动魄的瞬间从未发生，也仿佛林薇的存在，与一阵风、一片飘过的云并无区别。
就在这时，下课的预备铃尖锐地响起，打破了天台上凝固的寂静。
江莱这才动身，目不斜视地从依旧僵立在门口的林薇身边擦肩而过，径首走向楼梯口。
经过林薇身边时，一股很淡的、奇特的味道飘入林薇的鼻腔——混合了烟草的灼烧感和某种清冽的洗衣液清香。
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楼梯间，天台上只剩下林薇一个人。
夕阳依旧温暖地洒满每个角落，但她却莫名感到一阵寒意。
她鬼使神差地走到江莱刚才站立的位置，手指轻轻触碰水泥护栏，那里还留有一点微烫的灰烬痕迹。
她的人生剧本，一首按部就班地上演。
而今天，在这方无人知晓的天台上，剧本被强行撕开了一角，露出了一个完全超乎想象的、带着尼古丁味道的剧情。
那个站在神坛上的少女，那个完美的符号，原来也是一个活生生的、有着巨大秘密和无法言说的孤独的人。
这个巨大的问号，像一颗充满生命力的种子，在她被规则和公式填满的心底，悄然破土。
她知道，有些东西，从她推开这扇门的那一刻起，就彻底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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