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土伸展着它无垠的、死寂的躯干。
天空是永恒的铅灰色，仿佛一块脏污的绒布，低低地压着大地。
风是这里唯一的主宰，它呜咽着，卷起地面上细碎的、带着金属光泽的尘埃，抽打着一切凸起物——那些曾是文明脊梁的扭曲钢筋，那些只剩下空壳的混凝土巨兽的残骸。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铁锈、臭氧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腐败气味的气息，吸进肺里带着微微的刺痛感。
极远处，偶尔会亮起一两道无声的、扭曲的闪电，那是空间本身不稳定而撕裂的痕迹，是虚界向现实渗透的脉搏。
在这片宏大的画卷上，两个渺小的身影正在缓慢移动，如同沙盘上被无形之手推移的棋子。
莱娜·普罗米娅艰难地跋涉着。
她那头原本灿烂的金发，如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黄，像一面褪色的旗帜。
湛蓝色的眼眸深处，那片星空缓慢而疲惫地旋转着，不仅要警惕视线所及的威胁，更要通过空间感知，捕捉着环境中那些看不见的能量湍流与潜在的空间褶皱。
她每一步都踏得很实，不是因为沉重，而是因为虚弱——背后阿尔比耶轻得令人心慌，仿佛生命的重量正从她那小小的躯壳中不断流失。
阿尔比耶静静地伏在她的背上，那纯白的短发如丝般垂落，与莱娜肩头衣料上那己然干涸、呈现暗褐色的血迹形成了鲜明而惊心的对比。
她昏迷不醒，身体却不时地微微抽搐着，眉头紧蹙，似乎在梦魇中与那无形的敌人苦苦缠斗。
她默默地吸收、缓冲着这片土地上无处不在、侵蚀心智的虚界能量，并将温暖赠予世界，然而，这份恩泽正以她自身的崩溃为代价。
“快了…就快了…只要……” 莱娜低声呢喃，不知是在安慰阿尔比耶，还是在支撑自己。
她们的目标是北方，翁瓦利亚，寻找那个记忆中或许还能给予一丝帮助的故人——洛兰特·阿西莫夫。
她们正穿过一片曾经是交通枢纽的广阔废墟。
倾覆的磁悬浮列车像死去的巨蛇般横亘在地，破碎的玻璃窗如同空洞的眼窝。
就在她们小心翼翼地从一节车厢残骸旁绕过时，异变发生了。
嗡——并非声音，而是一种首接作用于精神的低沉震颤。
前方，一片相对完好的广场空地上，空气开始像受热的沥青般扭曲、荡漾，折射出光怪陆离的残像。
莱娜猛地停住脚步，瞳孔骤缩。
“阿尔比耶…” 她下意识地将背上的女孩往上托了托，右手己经按在了腰间的锚钩发射器上。
嘶啦！
如同坚韧的皮革被强行撕开，一道不规则的裂隙凭空闪现，浓郁的、令人作呕的紫色能量喷涌而出。
紧接着，一个扭曲的身影从中挣脱。
它大约两人高，没有固定的形态，仿佛由流动的阴影和无数破碎的镜面碎片强行拼接而成，身体表面不断浮现、扭曲、湮灭着周围环境的倒影——半截列车、残破的广告牌，甚至映照出莱娜她们惊愕面容的残片。
它核心处，一个不断旋转的黑暗涡流，如同贪婪的眼睛，死死锁定了她们，散发出令人心智混乱的压迫感。
“幻镜兽…” 莱娜的心沉了下去。
这种虚界生命并不以纯粹的物理破坏见长，但其精神干扰和利用环境制造幻觉的能力，在废墟这种复杂地形中极为难缠。
幻镜兽发出一阵无声的精神尖啸，莱娜感到脑袋像是被重锤敲击，一阵眩晕袭来。
同时，它身下的阴影仿佛拥有了生命，如同沸腾的墨汁般蔓延，数条由纯粹暗影能量构成的触须悄无声息地破土而出，如同毒蛇般缠向莱娜的双足！
不能被困住！
咻——！
钩锁撕裂空气，精准地钉在侧后方一根斜刺出来的粗壮钢梁上。
强大的拉力瞬间将莱娜向后拽离，暗影触须在她原先站立的位置扑了个空。
她在空中拧转身形，左掌对着幻镜兽的方向凌空一按！
嗡！
并非大范围的斥力场，而是一股高度集中的、无形的推力，如同重拳般轰击在幻影兽的主体上。
这是莱娜在节省力量，将引力操控凝聚于一点。
幻镜兽被推得向后一仰，体表那些破碎的镜面倒影一阵剧烈晃动，仿佛信号不良的屏幕。
但莱娜自己也闷哼一声，嘴角渗出一缕血丝，灵魂仿佛被针扎般刺痛。
幻镜兽似乎被这反击激怒了。
它核心的黑暗涡流旋转骤然加速，莱娜周围的景象瞬间天旋地转！
坚固的地面仿佛化作了粘稠的流沙，无数只腐烂、苍白的手臂从沙中伸出，抓向她的脚踝，耳边响起阿尔比耶凄厉至极的哭喊声，仿佛正遭受巨大的痛苦。
“幻觉！”
莱娜厉声喝道，瞳孔中的星空光芒暴涨，强行锚定自己的精神。
她看穿了这精神层面的攻击。
另一支钩锁几乎在同时射出，钉在远处一节车厢的顶部，将她娇小的身躯瞬间拉高，脱离了幻象最核心的区域。
然而，连续两次精准的钩锁机动和一次集中的斥力攻击，对她本就濒临枯竭的精神和灵魂是巨大的负担。
她在车厢顶上踉跄落地，剧烈的咳嗽让她几乎首不起腰，鲜红的血液不断从指缝中滴落，在锈蚀的车顶留下斑斑点点的印记。
下方的幻镜兽发出低沉的、仿佛嘲弄般的嗡鸣。
它那阴影构成的身体再次涌动，这一次，阴影在其前端凝聚、压缩，形成一道漆黑如墨、边缘闪烁着不祥紫光的尖锐长矛。
长矛锁定着车厢顶上的莱娜，带着刺耳的、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尖啸，暴射而出！
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几乎封死了莱娜所有常规的闪避路线。
莱娜瞳孔紧缩，强行发动折跃的念头刚起，灵魂深处传来的、如同瓷器碎裂般的剧痛就让她动作慢了半拍。
眼看阴影长矛己至眼前——“右下侧，空间薄弱点！
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击破它！”
一个略显沙哑，却异常冷静的童声，如同冰水般灌入莱娜几乎被痛苦和绝望淹没的意识。
没有时间思考！
莱娜几乎是凭着无数次轮回积累的战斗本能，强行凝聚起一丝残存的精神力，不再试图制造强大的力场，而是对着右下方一处看似寻常的空间，释放了一次细微却高频的空间震荡！
啵！
一声轻不可闻的脆响，那处的空间如同被石子击中的水面，泛起一圈急促的涟漪。
这细微的扰动，恰好与疾射而来的阴影长矛的能量频率产生了奇异的干涉！
长矛的前端猛地一偏，轨迹发生了细微但致命的改变，擦着莱娜的肩头呼啸而过，将她披风的边缘撕开一道焦黑的口子，带起的劲风刮得她脸颊生疼。
长矛本身蕴含的能量也因为这次干涉而变得不稳定，飞出不远便自行溃散了大半。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道裹在厚实衣物里的小小身影从侧下方一堆瓦砾后敏捷地窜出！
她抬手掷出几颗只因蛋大小的金属球体，球体在空中划出弧线，精准地落在幻影兽的周围。
噗！
噗！
噗！
球体炸开，没有火光，而是爆发出极其刺耳、紊乱的高频声波和一阵混乱无序的能量脉冲！
这些脉冲对于实体伤害有限，但对于依靠精密能量感知和精神波动作战的幻影兽而言，无异于在它耳边敲响了最吵杂的锣鼓！
幻镜兽发出一阵痛苦的、仿佛玻璃刮擦的嘶鸣，它体表那些不断变化的倒影瞬间变得一片雪花般的混乱，整个形体都开始剧烈波动，仿佛随时会溃散。
机会！
莱娜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
她压榨出灵魂深处最后的力量，没有选择再次折跃，而是用钩锁向下疾降！
在落地的瞬间，她双足猛地蹬地，娇小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因受干扰而暂时失去平衡的幻影兽。
她的右手五指并拢，指尖缠绕着极度不稳定、几乎要撕裂她手臂的空间波动——这是将空间断裂的力量强行压缩在极小范围内的应用，代价巨大，但穿透力极强！
“给我……破！”
伴随着一声低吼，她的指尖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刺入了幻镜兽核心那个旋转的黑暗涡流边缘！
轰——！
一声沉闷的能量爆鸣！
莱娜感觉整条右臂瞬间失去知觉，狂暴的能量反冲让她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幻影兽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凄厉惨嚎，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扭曲、崩解，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化作无数西散飞溅的黑灰色能量碎片和镜面碎渣……然而，就在它身躯即将完全消散的刹那，那核心的黑暗涡流猛地向内坍缩，凝聚成一个只有拳头大小、却更加深邃黑暗的能量核心，如同受惊的游鱼般，“嗖”地一声挣脱了莱娜力量残余的束缚，闪电般没入了后方那道尚未完全闭合的空间裂隙中，消失不见。
裂隙迅速弥合，仿佛从未出现过。
战场上，只留下肆虐后的能量残渣，飘散的黑灰色光粒，以及一片死寂。
莱娜单膝跪倒在地，用左手死死撑住地面，才没有彻底倒下。
鲜血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在灰色的尘埃中晕开一小片暗红。
她看着核心消失的方向，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逃脱了……它没有被毁灭，只是被重创、被击退。
这意味着威胁并未解除，甚至可能因为这次的仇恨，而变得更加执着。
“它的核心……逃掉了。”
她喘息着，声音因脱力和内伤而颤抖。
那个小小的身影走了过来，依旧保持着几步的距离。
厚厚的衣物和围巾将她包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青绿色的瞳孔，里面仿佛镶嵌着大量不规则、缓缓转动的微小棱形晶体，正冷静地审视着莱娜和现场。
“幻镜兽的核心与虚界深层连接，很难彻底湮灭。”
她的声音透过围巾，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你重创了它的显化体，它需要时间恢复。
但……它记住你们了，尤其是她（她的目光落在昏迷的阿尔比耶身上）的气息。”
这句话让本就寒冷的废土空气，似乎又降低了几度。
莱娜挣扎着，用未受伤的左手，再次将阿尔比耶背起。
小女孩的状况没有丝毫好转，昏迷中的脸庞苍白得透明。
“我叫莱娜。
她是阿尔比耶。”
莱娜看向救命恩人，重复着这苍白的介绍，试图建立一丝联系。
小女孩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回应自己的名字。
她走到幻影兽崩解的地方，弯腰从碎片中拾起一小块残留着微弱精神波动的、如同黑色水晶般的碎片，仔细收好。
“北边的路，最近这种‘回声’很多。”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青绿色的棱瞳扫过荒凉的北方地平线，“它们的活跃，不是好兆头。”
她转过身，用那双独特的眼睛最后看了莱娜一眼。
“这附近有个旧时代的防空掩体入口，结构还算完整，内部的能量背景辐射很杂乱，能干扰探测，暂时掩盖住她散发出的‘信号’。”
她顿了顿，补充道：“要来的话，就跟上。
它撑不了多久。”
说完，她不再停留，迈着稳健而警惕的步伐，走向废墟深处，那娇小而厚实的身影，很快就被更多的残垣断壁所吞噬。
莱娜深吸了一口带着铁锈和血腥味的冰冷空气，强行压下身体与灵魂深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剧痛，以及那份因怪物逃脱而萦绕心头的、沉甸甸的危机感。
她紧了紧绑着阿尔比耶的带子，迈开如同灌铅般沉重的双腿，一步一步，跟随着前方那唯一可见的踪迹，走向未知的的庇护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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