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无垠,并非总是璀璨。
在远离星河的寂灭地带,只有永恒的黑暗和冰冷,以及偶尔划过、宣告着某个世界末日的枯寂流星。
这里,是连时间都几乎遗忘的角落。
一团不规则扭曲的金属残骸,正无声地在这片绝对的虚空中漂浮。
它是“巡天者”号的遗骸,曾是最先进的星舰,如今却只是墓园中一块冰冷的墓碑。
舰体上巨大的撕裂口,凝固的能量灼痕,无声诉说着它最后遭遇的恐怖——一场席卷数百万光年的时空风暴,足以撕裂星辰,湮灭神明。
在这片死寂残骸的最核心,本应彻底失效的维生单元内,却有一丝微光在顽强地闪烁。
光芒来源于单元中央,并非复杂的仪器,而是一具由能量符文凝聚而成的透明棺椁。
棺内充盈着淡金色的生命维持液。
液中,悬浮着一名女子。
她身着一袭己是残破不堪的银白色星纹战甲,战甲上裂纹遍布,仿佛随时会碎裂。
她的面容苍白得近乎透明,却依旧掩不住那惊心动魄的美丽,只是这种美,被一种极致的虚弱和深可见骨的哀伤所覆盖。
长睫紧闭,唇色淡如初雪,唯有微蹙的眉宇间,锁着一种即使沉眠也无法化开的沉痛与执念。
她是卿颜。
维生液轻微波动,她纤长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浓密的睫羽开始颤抖,如同濒死的蝶试图挣扎着再次扇动翅膀。
意识,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破碎中,一点点挣扎着汇聚。
最先感知到的,是彻骨的冰冷,以及……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空无。
巡天者号死了。
大家都死了。
他……也死了。
记忆的碎片化为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她刚刚苏醒的灵魂。
剧烈的震荡,刺耳的警报,扭曲的视野中,他——玄,将她狠狠推向唯一完好的高级维生单元,自己却被失控的能量洪流吞没。
他最后回望她的眼神,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担忧与……诀别。
“颜……活下……去……”这是他最后残存在她感知里的精神碎片,伴随着他身影的彻底消散,被风暴碾磨成最基本的粒子,再无迹可寻。
“呃……”一声痛苦的呻吟从她喉间溢出,带着血沫。
维生液迅速注入高能营养素,修复着她濒临崩溃的肉身,却修复不了那颗瞬间被掏空、碾碎的心。
永恒的生命,曾经是他们共享的恩赐,此刻,却成了她一个人的无尽刑期。
活着?
没有他的永恒,算什么活着?
维生舱盖无声滑开。
卿颜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坐起身。
冰冷的空气侵蚀着她裸露的皮肤,战甲碎片硌着她,却远不及心中万分之一痛楚。
她环视着这片熟悉的、如今却死寂冰冷的空间,目光最终落在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上。
那里,原本缠绕着他们共同的精神印记,如今,只剩下一片虚无。
不。
不能就这样结束。
一种近乎偏执的念头,如同在绝望灰烬中燃起的野火,骤然席卷了她全部的思维。
她不要他只剩下冰冷的记忆!
她不要这宇宙再也找不到他存在过的痕迹!
哪怕逆天而行,哪怕悖逆宇宙法则,她也要……留住他!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型——创造一个世界,一个复刻了他故乡蓝星一切的世界,让他的痕迹,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下去。
哪怕只是一个幻影,一个由她记忆编织的梦,她也要沉溺其中,守着那个有他的幻象。
她需要的,是传说中蕴藏着“创生”与“灵育”本源的宇宙奇卉——菩提花。
卿颜艰难地爬出维生单元,每一步都牵扯着体内的重伤。
她撕下战甲最完好的部分,简单包裹住身体,毅然决然地踏出了巡天者号的残骸,孤身一人,投身于茫茫寂灭虚空。
寻找菩提花的旅程,是一场对意志极限的考验。
它不在任何星图记载之中,只存在于最古老的禁忌传说里。
她依靠着残存的精神感应,在毫无参照的虚无中漂流,忍受着宇宙极寒的侵蚀和偶尔爆发的毁灭性能量乱流。
她曾误入时空迷宫,耗费数十年才找到出口;她曾与以星辰为食的古老虚空巨兽遭遇,九死一生才侥幸逃脱,身上添了无数新伤;她曾迷失在能吞噬一切光与希望的精神暗域,几乎被永恒的孤寂逼疯。
支撑她的,唯有那个名字,那张脸,那份刻骨铭心的执念。
她不能倒下。
她还没有找到复活他痕迹的希望。
不知过去了多少年,也许几个世纪,也许更久。
卿颜早己衣衫褴褛,形容枯槁,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不灭的火焰。
终于,在她几乎要耗尽最后一丝力量时,在一片连虚无都仿佛凝固的奇异区域中心,她看到了它——一株纤细的、仿佛由最纯净的星光和最柔和的梦境凝结而成的花卉。
它无根无凭,独自悬浮,周身流淌着柔和而内敛的白光,花瓣层层叠叠,晶莹剔透,花蕊处有星沙般的金点缓缓旋转,散发着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生命与创造气息。
菩提花!
巨大的激动冲击着卿颜几乎麻木的心灵。
她踉跄着扑上前,小心翼翼地伸出颤抖的手,轻触那仿佛一碰即碎的花瓣。
一股温和而浩瀚的生命能量缓缓流入她干涸的体内,滋润着她几乎枯竭的本源。
但下一刻,她的心沉了下去。
菩提花虽有创生之能,却如同一个空有宝库而没有钥匙的守财奴,它缺乏最关键的“灵智”,无法主动去理解和构建一个如此复杂的世界。
怎么办?
卿颜凝视着菩提花,眼中闪过决绝。
她缓缓抬起手,并指如刀,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眉心。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
一丝极其微弱、却蕴含着卿颜部分本源意识和精神印记的淡银色光辉,被她硬生生从神魂中剥离出来。
这个过程带来的痛苦远超肉体层面的伤害,仿佛是灵魂被撕裂下一块。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透明,身体摇摇欲坠,几乎要再次溃散。
但她死死咬着牙,强撑着最后的力量,将那丝承载着她坚强意志、无尽思念与创造渴望的神魂,缓缓注入菩提花的花蕊之中。
“以我之魂……启你之灵……”她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心力,“育我之梦……筑彼之形……”菩提花剧烈地震颤起来,那柔和的白光骤然变得明亮,花瓣上的星沙金点疯狂旋转,仿佛被注入了灵魂。
它不再是一件死物,而是真正拥有了初生的、懵懂的灵智,以及……按照卿颜意志去孕育生命的非凡能力!
它感受到了主人那磅礴的爱与痛,那执着的渴望。
成功了。
卿颜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虚弱却满足的笑意,那笑意凄美而壮烈。
她伸出仍在微微颤抖的手,再次划破自己的腕脉。
这一次,流淌出的不再是普通的血液,而是泛着银辉、蕴含着庞大生命能量和信息本源的血——她的神血之精。
“百年为期……”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无尽的疲惫,却更有着不容置疑的执着。
银色的血液涓涓流入菩提花,被它贪婪地吸收。
菩提花的光芒愈发明亮,开始自主扩张。
光芒中,星云、星核、星系……一个微缩宇宙的雏形开始演化。
一个湛蓝色的、无比美丽的生态球——“蓝星”,在花心逐渐凝聚、清晰。
卿颜将自己关于玄的一切记忆、关于蓝星的一切认知,毫无保留地抽取出来,化作构建这个世界的蓝图和信息流,融入其中。
山川湖海,日月星辰,亿万生灵的容貌……一一被完美复刻。
但她没有赋予那些生灵真正的灵魂,它们只拥有最基础的行为逻辑和预设的命运轨迹。
她要将所有的“真实”,只留给那个她唯一在乎的幻影。
她剥离了绝大部分力量和关于真实宇宙的记忆,将其封印在菩提花核心。
她将自己贬入凡尘,只带着被封印的记忆和一丝不灭的本源,选择了蓝星上与她记忆中玄最相似的时代。
最后,她深深看了一眼那己初具规模、美丽非凡的蓝星,眼中满是眷恋、痛苦与决绝。
然后,意识彻底沉入那片蓝色的梦境。
菩提花光芒内敛,静静悬浮于寂灭虚空,内部包裹着正在茁壮成长的蓝星宇宙。
而卿颜,则化身万千可能性中的一员,坠向那片她以心血、神魂与无尽执念铸就的梦之地。
她的流放,她的坚守,开始了。
就在她意识彻底沉入蓝星的前一瞬,那被封印在菩提花核心的、属于真实宇宙的庞大记忆与力量,似乎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仿佛一颗被深埋的种子,悄然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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