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的北风还在灌,刚晾上的婚纱被吹得晃悠悠,裙身水钻反射的冷光刺得人眼睛疼。
苏清鸢把最后一个塑料晾衣夹摁在珍珠花领口,指腹蹭过冰硬的蕾丝,猛地缩回手——刚才洗婚纱的水太凉,指关节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红通通的,一动就麻得发疼。
她拢了拢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浅蓝棉袄,领口磨出了毛边,这还是三年前她在制衣厂打工时给自己买的,结婚后刘梅就没让她添过一件新衣,说“顾家媳妇穿旧衣才显本分,穿得花哨了让人说闲话”。
顾明哲从不过问她缺不缺衣服,就像不过问她每天要干多少活一样。
刚转身想回厨房倒杯热水捂手,客厅那部老式座机突然“叮铃铃”响起来,尖锐的铃声刺破了屋里的慵懒——刘梅瘫在沙发上嗑瓜子,顾明哲盯着电视里的足球赛,顾梦瑶翘着二郎腿涂粉色指甲油,没人动。
苏清鸢心里咯噔一下,这时候打座机的,十有八九是娘家,她只能快步走过去接,指尖攥得发紧。
“喂?”
她的声音还有点哑,刚开口,电话那头的声音就跟炸雷似的,王秀兰尖着嗓子,唾沫星子仿佛能透过听筒喷过来:“苏清鸢!
你死哪儿去了?
接个电话磨磨蹭蹭,要我去顾家拽你不成?”
苏清鸢把听筒往耳边挪了挪,又不敢挪太远,小声解释:“妈,我刚在阳台晾东西……晾东西晾东西,你就知道在顾家当牛做马!”
王秀兰首接打断她,语气冲得像泼了热油,“我问你,手里有钱没?
给我拿五万块钱来!”
“五万?”
苏清鸢的声音一下子变调,手都抖了,“妈,我哪儿来那么多钱啊?”
“你哪儿来?
你在顾家吃穿不愁,刘梅天天戴金镯子,顾明哲开小汽车,能少给你钱?”
王秀兰的声音拔高,几乎要掀翻听筒,“你弟苏浩看中辆比亚迪,首付差五万,他对象说了,没车就不订婚!
你当姐的不帮衬,想让他打一辈子光棍?
这钱你必须给,三天之内凑齐,不然我就去顾家找刘梅要!”
苏清鸢的心沉得像块铅。
苏浩上个月刚谈了个对象,彩礼张口就要二十万,家里拿不出就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了。
她攥着电话线,指节泛白:“妈,我真没钱。
我在顾家没工作,明哲每个月就给我两百块零花钱,买洗洁精、洗衣粉都得从这里面抠,我……两百块?
你哄鬼呢!”
王秀兰根本不信,声音里满是鄙夷,“顾家那么大的房子,光物业费一个月就几千,能给你两百块?
苏清鸢我告诉你,别跟我哭穷!
当初你结婚,顾家给了十万彩礼,我一分没要你的,全给你弟存着娶媳妇,现在让你拿五万,你还推三阻西?
你是不是忘了谁把你养这么大的?”
提到那十万彩礼,苏清鸢的鼻子猛地一酸。
结婚那天,王秀兰攥着彩礼钱,塞进苏浩牛仔裤后兜时笑得眼睛都眯了,转头就拍着她的手说“清鸢啊,嫁过去要懂事,别总想着往娘家扒拉钱”——合着她的彩礼是给苏浩的,现在要她再掏五万,是把她当摇钱树摇呢?
“那彩礼早给苏浩了,我连见都没见过……”她的声音发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妈,你让苏浩再等等,或者买个便宜点的二手车行不行?
五万块我真的拿不出……等?
等得起吗?
他对象下周就要去看车!”
王秀兰的声音突然带了哭腔,开始撒泼打滚那套,“苏清鸢,你要是不给这钱,我就一头撞死在你顾家门前!
我养你二十多年,你就这么狠心?
你弟要是娶不上媳妇,我们苏家就断后了,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你对得起你死去的奶奶吗?”
苏清鸢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
她知道王秀兰说得出做得到,真要是闹到顾家来,刘梅能把她撕了,顾明哲也会更厌恶她。
她在顾家本就如履薄冰,每天干不完的活,受不完的气,要是再被娘家这么一闹,这日子就真的没法过了。
“妈,你别激动,我……我再想想办法,行不行?”
她只能先稳住王秀兰,心里却一片茫然——办法?
刘梅把家里的银行卡锁在卧室抽屉里,顾明哲的工资自己拿着,连钱包都不让她碰,她连五十块的私房钱都没有,能想什么办法?
“想办法?
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三天之内必须把钱打到你弟卡上!”
王秀兰的语气又硬了起来,带着威胁,“要是你敢不给,我就带着你爸去顾家小区门口闹,让街坊邻居都看看,顾家娶了个忘恩负义的媳妇,连亲弟弟的死活都不管!
到时候你在顾家抬不起头,可别怨我们!”
电话那头传来苏建国粗哑的声音,他抢过听筒,语气比王秀兰更凶,像头被惹毛的驴:“苏清鸢,你别给脸不要脸!
五万块钱都不肯拿,你还是人吗?
当初要不是我们把你嫁给顾家,你现在还在工厂里一天干十二个小时,挣那点死工资!
你要是不拿这钱,以后就别认我们这个爹妈,苏家没有你这样的白眼狼!”
苏清鸢的心像被针扎着疼。
她想起小时候,苏建国很少正眼瞧她,有块糖都塞给苏浩,她穿苏浩剩下的带补丁的衣服,上初中的学费还是奶奶偷偷卖了自己的银镯子凑的。
奶奶去世前拉着她的手,枯瘦的手指攥着她的手腕说“清鸢,以后要靠自己,别指望你爸妈”,当时她还傻乎乎地说“爸妈会疼我的”,现在才知道,她在爸妈眼里,不过是给苏浩换钱的工具。
“爸,我真的没钱……”她的声音哽咽了,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冰冷的电话机上,“我在顾家过得也不容易,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做饭,洗衣拖地都是我的活,妈天天骂我,梦瑶也欺负我,明哲他……他从来都不帮我……你过得不容易是你活该!”
苏建国首接打断她,语气里满是不耐烦,“谁让你没本事,嫁过去三年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在顾家抬不起头!
我不管你过得怎么样,这五万块钱必须给!
不然我就去顾家闹,让你在顾家也待不下去!”
“我知道了,我尽量……”苏清鸢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叫,眼泪模糊了视线,看不清电话机上的数字。
“不是尽量,是必须!”
苏建国吼了一句,“三天后我要是没收到钱,你就等着瞧!”
说完,“啪”地挂了电话,听筒里传来忙音,像打在她心上的巴掌。
苏清鸢握着听筒,久久没放下,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洗得发白的棉袄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客厅里,刘梅嗑瓜子的“咔嚓”声、顾梦瑶涂完指甲油的欢呼声、顾明哲看球赛时的叫好声,混合在一起,像一把把钝刀子,割得她心口发疼。
“谁啊?
打个电话哭哭啼啼的,晦气!”
刘梅把瓜子壳往地上一吐,斜着眼睛看她,“我看又是你娘家来要钱了吧?
我就说你那娘家不是什么好东西,跟吸血鬼似的,天天想着从你这儿扒拉钱!”
苏清鸢赶紧擦了擦眼泪,转过身勉强挤出个笑脸:“没……没什么,妈,是我同学打来的,她家里有点事,跟我诉诉苦。”
她不敢说实话,怕刘梅又指着她的鼻子骂。
“同学?
我看是你妈吧!”
刘梅把瓜子盘往茶几上一摔,起身凑到她跟前,鼻子几乎要碰到她脸上,“苏清鸢我可把话撂这了,你娘家要是敢来顾家大门外闹,我首接把你打包送回去!
我们顾家不养吃里扒外的白眼狼,更填不起你娘家那无底洞!”
“不会的,妈,他们不会来的……”苏清鸢低下头,盯着自己冻得发红的手,不敢看刘梅的眼睛。
“最好是这样!”
刘梅冷哼一声,伸手推了她一把,“赶紧把电话挂了,去把厨房的碗再刷一遍!
刚才洗婚纱的水溅到碗柜上了,别弄脏了我的骨瓷碗,那可是我儿子给我买的!”
苏清鸢踉跄了一下,扶住墙才站稳,点点头,挂了电话,转身走向厨房。
手还是僵的,眼泪还在无声地流,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
她走到厨房,看着水槽里那些刚刷过的碗,碗壁上还留着水珠,刘梅就是故意刁难她,可她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
她拧开水龙头,冰冷的自来水“哗啦”一声流出来,浇在手上,比刚才洗婚纱时更冷,冻得她一哆嗦。
她想起王秀兰和苏建国的威胁,想起刘梅的刻薄,想起顾明哲的冷漠,想起顾梦瑶的刁难,突然觉得浑身无力,连抬手刷碗的力气都没有。
她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窗外的雪。
雪下得更大了,院子里的柏树枝被雪压得弯了腰,白得刺眼。
她摸了摸脖子上的玉佩,青绿色的玉牌贴着皮肤,还是温温的,上面刻着模糊的纹路,是奶奶亲手给她戴上的。
奶奶说这玉佩能保平安,可平安在哪里呢?
她现在就像掉进了冰窟窿,没人拉她一把,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往下沉。
五万块,她去哪里凑五万块?
要是凑不到,娘家就会来顾家闹,刘梅会把她赶出去,她就真的无家可归了。
她蹲在厨房冰凉的瓷砖地上,肚子饿得咕咕叫——中午刘梅说她洗坏了婚纱,没给她饭吃。
北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得她后背发凉,眼泪掉在地上,很快就凝了个小冰粒。
她不知道,这通催命的电话,只是压垮她的又一根稻草。
三天后的期限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刀,让她喘不过气。
而这场看似无解的困境,会在不久后的那场车祸里,随着那块祖传玉佩的碎裂,彻底烟消云散——那时的她,再也不会被这些人拿捏,再也不会蹲在冰冷的厨房里,无助地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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