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混沌的深海中浮起，最先恢复的是嗅觉。
不再是血与泥土的腥气，而是一种清冽又沉静的檀香，混杂着淡淡的药味。
这味道干净得不像人间。
萧秋水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
他躺在一张柔软的锦榻上，身上盖着温暖的丝被。
左臂的伤口己经被重新处理过，缠上了洁净的细麻纱布，敷在上面的药膏带着一丝凉意，大大缓解了火烧火燎的痛楚。
环顾西周，他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华美的卧房。
紫檀木的桌椅，博古架上陈列着几件看不出年代的瓷器，角落的铜炉里正燃着他闻到的檀香。
然而，这屋子没有一扇窗户。
唯一的一扇门，门轴与门缝都被黑色的铁条封死，只在下方留了一个仅供碗碟通过的方口。
这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囚笼。
“吱呀。”
门下的小方口被推开，一只端着托盘的手伸了进来。
托盘上放着一碗尚在冒着热气的汤药，一碟精致的糕点，还有一碗米粥。
一个穿着灰色布衣的侍从跪在门外，将托盘放在地上，然后一声不吭地退了出去，小门随之合拢。
萧秋水挣扎着坐起身，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他盯着那碗药，眼中充满了戒备。
就在这时，那小门又被推开了。
还是那个侍从，他再次跪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自己先吞了下去，又端起那碗汤药喝了一小口。
做完这一切，他对着门内恭敬地磕了个头，才再次退走。
试毒。
萧秋水的心沉了下去。
李沉舟不仅要他活着，还要防止别人把他毒死。
这种周到得令人发指的安排，比任何酷刑都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这不是囚禁，这是驯养。
李沉舟要的不是一具尸体，也不是一个阶下囚，他要的是一头被拔去獠牙，再重新安上铁齿的狼。
他没有碰那些食物。
他靠在床头，强迫自己平复呼吸，一点点凝聚体内那少得可怜的内力，试图冲击被封住的穴道。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被封死的门，无声地打开了。
李沉舟走了进来，仿佛他本就该在这里。
他换了一身素白的常服，少了几分杀伐之气，却更显高深莫测。
他看了一眼纹丝未动的饭菜，并不意外。
“你的警惕心值得称赞，可惜用错了地方。”
李沉舟的目光落在萧秋水身上，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柄尚未开锋的绝世好剑，“你身上有三处旧伤，一处在左肋，是幼时与同门切磋所留；一处在膝弯，是你十五岁时追击悍匪坠马所致；还有一处……在你心口，那里的经脉天生就比常人错位半分。
这些，我说的可对？”
萧秋水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这些旧伤，尤其是心口经脉的细微错位，是他最大的秘密，连授业恩师都未必完全清楚。
李沉舟是如何知道的？
李沉舟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用平淡的语气说着石破天惊的话。
“我给你三天时间。”
他伸出三根手指，“做一个选择。”
“要么，现在就死。”
“要么，就抛弃‘萧秋水’这个身份。
今夜，‘浣花剑派萧秋水’会死在灭门的废墟里，尸骨无存。
然后，你以一个新的身份，一个新的名字，作为我权力帮的一把刀，活下去。”
魔鬼的低语，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诱惑与不容置疑的威压。
萧秋水怒极反笑，笑声嘶哑而虚弱：“李沉舟，你杀我满门，如今要我为你做狗？
你是在做梦吗？”
“我从不做梦。”
李沉舟走到床边，端起那碗己经微凉的汤药，“我只做交易。
我给你复仇的机会，给你探寻真相的资格，而你，给我你的命。”
“滚！”
萧秋水用尽全身力气，挥手将那碗汤药打翻在地。
黑色的药汁泼洒开来，瓷碗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李沉舟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只是缓缓放下托盘，出手快如闪电，两根手指己经搭在了萧秋水的脉门上。
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内力瞬间涌入，萧秋水刚刚凝聚起的一丝真气，顷刻间烟消云散。
紧接着，李沉舟另一只手捏住了他的下颌，指尖精准地按在他喉间的某处穴位上。
萧秋水只觉得喉头一麻，吞咽的本能被强行激发。
李沉舟拿起桌上备用的解毒药，那是一种混在清水里的药剂，他面无表情地将药水灌进了萧秋水的嘴里。
“咕……咕……”萧秋水拼命挣扎，却无法阻止药水顺着喉咙滑入腹中。
他被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包裹，双目赤红，死死地瞪着眼前这张俊美而冷酷的脸。
李沉舟松开手，看着他因为呛咳而剧烈起伏的胸膛，淡淡道：“你的命是我的，我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
别做无谓的消耗。”
说完，他转身向门口走去。
“我给你起了一个新名字。”
他的脚步停在门口，没有回头。
“惊蛰。”
“万物复苏，春雷乍响。
很适合一个死而复生的人。”
门被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将萧秋水再次锁入这片绝望的寂静之中。
屈辱、愤怒、不甘……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翻腾，最后都化为一片冰冷的死寂。
他知道，李沉舟说的是对的，以他现在的状况，连自尽都成了一种奢望。
夜，深了。
萧秋水躺在床上，双眼睁着，毫无睡意。
他在脑海中一遍遍复盘着李沉舟的言行，试图找出哪怕一丝破绽。
就在这时，一丝微不可察的摩擦声，从门缝处传来。
他立刻屏住呼吸，将目光投向门口。
月光从门缝的铁条缝隙中透进来，照亮了地面。
一片极薄的木牌，正被人从门外，缓缓地、悄无声息地塞了进来。
那木牌很简陋，材质是最普通的松木，上面用利器刻着一个图案。
一个狰狞的，仿佛在哭又像在笑的鬼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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