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加·诺顿治疗师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尘不染的墨绿色治疗师长袍,步伐沉稳,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而专注的神情。
他看起来西十岁上下,面容清癯,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睛锐利而富有洞察力,此刻却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担忧。
他手里拿着一个硬皮笔记本和一支自动速记羽毛笔。
“卡利斯托?”
诺顿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关切,他快步走到她身边,蹲下身,但没有立刻触碰她,“又来了吗?
别怕,我在这里。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还是听到了?”
随着诺顿的靠近和他带着安抚魔力的声音,卡利斯托颅内那恐怖的画面和声音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消失。
只剩下剧烈的头痛和束缚咒带来的全身疼痛还在持续。
她剧烈地喘息着,汗水顺着额角和鬓发滴落在地板上。
诺顿耐心地等待着,目光紧紧锁住卡利斯托的脸,捕捉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他手中的羽毛笔悬停在笔记本上方,笔尖微微颤动,随时准备记录。
束缚咒的力量在诺顿无声的操控下缓缓放松了一些,让卡利斯托得以勉强抬起头。
她的眼神空洞,残留着极度的恐惧,嘴唇哆嗦着。
“水……”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好冷……好黑的水……沉下去……有东西……在发绿光……让我找它……”她的描述断断续续,词句破碎,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恐。
诺顿专注地听着,手中的羽毛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舞动,留下流畅的字迹:“[患者突发惊恐发作,主诉:冰冷、黑暗水域意象,强烈坠落感,提及水下发光物体(描述为‘绿光’),伴有被命令感(‘找它’)]。
躯体反应剧烈,束缚咒触发。”
“绿光?”
诺顿轻声重复,镜片后的目光若有所思,“什么样的绿光?
卡利斯托,它像什么?
像萤火虫?
还是……像魔咒的光芒?”
他引导着,声音温和,像在梳理一团乱麻。
卡利斯托颤抖得更厉害了,她努力回忆那瞬间的恐怖景象,试图抓住那感觉:“……不是萤火虫……不亮……暗暗的……很冷……像……像坏掉的东西……烂在泥里……但是光不灭……它让我……下去……坏掉的东西……在泥里发光……”诺顿低声咀嚼着这几个词,羽毛笔继续记录,“[联想:可能的污染源或腐烂物发光(生物荧光现象?
),结合其‘被命令感’,指向强烈的被害妄想及幻听指令]。”
他抬起头,目光更加柔和,带着一种专业的悲悯:“卡利斯托,我知道这感觉很真实,非常非常真实。
那冰冷的水,那黑暗,那光,那声音……它们对你来说,就是真的。
但你要试着理解,这些都是你的大脑在异常放电状态下产生的信号,是疾病制造的幻象,就像一场无比清晰的噩梦。”
他缓缓伸出手,没有首接触碰她,而是释放了一个温和的舒缓咒。
一股暖流如同温水般包裹住卡利斯托,轻柔地缓解着她紧绷的神经和肌肉的痉挛。
头痛似乎也稍稍减轻了一些。
“你不需要‘下去’,不需要‘找它’,”诺顿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安抚力量,“那下面是空的,什么都没有,除了你的恐惧。
你需要的是休息,是让大脑平静下来。
我会帮你的。”
卡利斯托的身体在舒缓咒的作用下微微放松,但她的眼神却更加迷茫。
诺顿的解析逻辑清晰,充满关怀,像一堵坚固的墙,将她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一切都隔绝在“真实”之外,贴上“疾病”的标签。
每次发病后,他都会这样,用严谨的术语和温柔的语调,将她那碎片化的、惊心动魄的体验,一点点拆解、归类、定义为精神分裂症的典型症状——幻视、幻听、被害妄想、指令性幻听…………黑水……窒息……沉下去……骨头……在淤泥里……发光……那冰冷粘腻的声音碎片,那幽暗湖底惨绿光芒的残像,还在她意识的角落里顽固地闪烁着,与诺顿温和却不容置疑的话语激烈地冲撞着。
哪一个才是真实?
是这间惨白的囚室,还是那黑暗湖底的召唤?
束缚咒的压力随着她的情绪平复而进一步减弱。
诺顿扶着她,让她重新坐回床上。
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巡视,仿佛在观察一个极其复杂精密的炼金术阵列。
“卡利斯托,”诺顿的声音放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你还记得第一次出现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吗?
在……霍格沃茨?
还是更早?
在你父母身边的时候?”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西比尔……你的堂姐,她有没有……无意中说过什么?
或者展示过什么预言,让你感到……特别不安?”
卡利斯托猛地抬眼看向诺顿。
这个名字——西比尔——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她努力维持的麻木屏障。
西比尔·特里劳妮,那个在霍格沃茨塔楼里被奉为预言家的堂姐,那个拥有“真正”预言能力并被认可的特里劳妮。
而她,卡利斯托,特里劳妮家族里公认的疯子和耻辱。
一股尖锐的、混合着愤怒和自卑的情绪瞬间涌起,压过了刚刚被舒缓咒抚平的不适。
她避开了诺顿看似关切实则探究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仍在微微颤抖的手。
指甲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实的痛感。
“没……没有。”
她的声音干涩,带着抗拒。
诺顿没有追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带着理解般的沉重。
“家族的压力,尤其是背负着特里劳妮这样的姓氏……我明白那对敏感的心灵意味着什么。
西比尔教授的成功,无形中可能成了巨大的负担,让你潜意识里也渴望拥有……类似的能力。
当这种渴望在现实中受挫,大脑有时会制造出替代品,来填补那种巨大的失落感……即使那替代品是痛苦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卡利斯托的反应,羽毛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提及堂姐西比尔·特里劳妮(知名预言者)触发显著情绪反应(回避、愤怒、自卑)。
强化‘家族压力/渴望认同’作为核心心理动因的假设。
幻听/幻视内容(‘水下珍宝’、‘命令’)或为潜意识对能力认可的象征性投射]。”
“好了,”诺顿合上笔记本,语气恢复成平日的温和,“别想太多了。
你需要静养。
我会让莎拉给你送一份新的宁神药剂来,帮助你大脑平复那些不必要的‘噪音’。”
他拍了拍卡利斯托的肩膀,力度适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结束意味。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病房。
轻微的锁闭声再次响起。
束缚咒的力量己经减弱到几乎感觉不到,但卡利斯托却觉得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沉重。
她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诺顿的那些话——关于大脑异常放电、关于潜意识渴望、关于家族压力——像沉重的石块,一遍遍砸在她混乱的思绪里。
她疲惫地闭上眼。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沉入一片混沌的空白之际,另一个声音碎片,毫无征兆地、冰冷地刺了进来:……冠冕……碎了……裂痕……流淌着……黑暗……这声音比之前的“黑湖”更短促、更尖锐,如同锋利的玻璃碎片划过神经。
与之相伴的,是一闪而逝的画面:一顶华丽绝伦、镶嵌着巨大蓝宝石的冠冕,但它的主体从中间裂开一道狰狞的缝隙,一缕凝练如实质的、令人心悸的黑暗物质,正从裂口处缓缓渗出、流淌……“呃!”
卡利斯托猛地睁开眼,身体因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而蜷缩,倒抽一口冷气。
冠冕?
碎了?
流淌的黑暗?
这又是什么?
新的“幻象”?
新的“症状”?
她茫然地环顾着这间空无一物、冰冷惨白的牢笼。
墙壁惨白,灯光惨白,床单惨白,一切都像被漂洗过无数次,褪尽了所有色彩和生气。
只有她自己,被遗弃在这片令人窒息的苍白中央。
……黑水……沉下去……发光…………冠冕……碎了……黑暗……流淌……两个截然不同又都带着强烈不祥气息的碎片,在她疲惫不堪的脑海中交替闪烁、碰撞。
它们如此真实地撕裂着她的感官,却又被诺顿治疗师那套滴水不漏的“疾病理论”包裹着,压得她喘不过气。
**哪一个才是真实?
**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尖锐地在她心中炸响。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挪动身体,从床上下来,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束缚咒的存在感很微弱,但像一层无形的薄膜包裹着她。
她一步一步,走到那面光秃秃的墙壁前。
墙壁打磨得光滑,能勉强映出她模糊扭曲的倒影。
倒影中的人,枯槁,苍白,眼窝深陷,头发凌乱,眼神里交织着挥之不去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迷茫。
她抬起手,颤抖着,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墙面。
指尖下的墙壁坚硬而真实。
束缚咒的力量像一张无形的网,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波动。
幽暗冰冷的湖水,裂开的冠冕流淌的黑暗……这些画面带来的战栗感,同样真实地烙印在她的每一寸神经上。
墙壁冰冷坚硬。
湖水冰冷窒息。
哪一个触感更真?
诺顿温和的话语带着逻辑的力量。
湖底那无声的召唤带着原始的悸动。
哪一个声音更清晰?
卡利斯托的指尖死死抠住冰冷的墙面,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锚点。
指甲在光滑的墙壁上刮擦,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声响,留下几道无意义的白色划痕。
她的目光死死锁在墙壁倒影中自己那双空洞而痛苦的眼睛上。
**我……到底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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