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看守咸安宫偏殿的老太监赵德全,是个沉默寡言、眼神浑浊得如同结了厚冰的死湖般的老油条。
看守我们,于他而言,与看守几件朽坏的家具并无二致。
我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地挪到他值守的耳房门口。
那门槛高得仿佛一堵墙,我使出浑身气力,也只能勉强扒住边缘,露出半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和一双努力瞪得滚圆、写满“不谙世事”的乌黑眼睛。
“赵……赵谙达……”我努力挤出最稚嫩无助的奶音,声线里掺入一丝恰到好处的怯懦与惶惑,仿佛受惊的小兽,“那个……那个果果……”我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颤巍巍地指向墙角那堆几乎与尘埃污垢融为一体、表皮皱缩、色泽黯淡的小酸梨和一小撮干瘪橘皮。
赵德全正倚着斑驳的墙假寐,被我这蚊蚋般的哼唧惊醒。
他浑浊的眼皮懒懒一掀,见是我,脸上毫无波澜,唯有经年累月积下的麻木与不耐。
他枯瘦如老树根的手随意挥了挥,如同驱赶烦人的蝇虫:“去,去!
小主子,别处顽去!”
语气里淬着冰冷的驱逐,没有半分对皇孙应有的敬意。
我早有预料。
暗中蓄力,将小脸憋得通红,随即——“哇……果果……甜甜……”眼泪说来便来,配合着委屈到极致的抽噎,豆大的泪珠断了线般滚落,砸在冰冷的地砖上,洇开深色的痕。
演技堪称入骨。
但这番做派,或许能打动尚存温情之人,落在赵德全这等心肠早己枯槁成石的老油条眼中,却徒惹厌烦。
他只是眉头拧得更紧,深刻的皱纹如刀凿斧刻般堆叠,挥手的力道愈发粗暴,语气淬着冰渣:“嚎什么丧!
晦气!
滚远点!”
行,预备方案启动!
我霎时收声,只余细微的、强抑着的抽噎,从小小的、洗得发白的衣襟深处,摸索出一件物什——那是前几日阿玛精神稍振时,用废弃木料随手为我刻的一匹粗糙小马,刀法生硬,甚至边缘锐利扎手,却是这囚笼中我唯一能称之为“财产”的东西。
我踮起脚尖,将那小木马颤巍巍地举过冰冷高耸的门槛,递向他。
一双大眼睛里泪水蓄积欲坠,却拼命忍着,小嘴委屈地扁成一条线,声音裹着浓重哭腔:“给……给谙达……换果果……行么?”
姿态卑微,似要低入尘埃。
赵德全那对浑浊如死水的眼珠,第一次真正聚焦在我掌心那点微末之物上。
这粗劣的木屑玩意儿,在他眼中,恐怕卑贱得不值一文。
但或许是我那强忍泪珠、竭力不哭出声的可怜模样,恰好撬动了他心底某处早己锈蚀殆尽的微小缝隙;或许他只是纯粹厌烦到了极点,只想尽快打发掉我这恼人的噪音来源。
他极其不耐地咂了下干瘪的嘴,枯瘦如鹰爪的手猛地探出,一把攫走那匹小木马,看也未看便塞进袖袋深处。
随后,像是拂去什么污秽般,用脚将角落里那堆蔫瘪的酸梨和干橘皮胡乱拨弄了几下,粗鲁地踢过门槛。
“拿去拿去!
莫再来聒噪!”
他重新阖上眼,仿佛方才只是弹走了一只碍眼的飞虫。
目标达成!
内心狂喜如潮涌,面上却仍挂着未干的泪痕。
我费力地抱起那几个沾满灰土、干瘪萎缩的酸梨和那一小堆宝贝似的橘皮,如同怀抱稀世奇珍,摇摇晃晃地跑开。
这点旁人眼中的秽物,正是我宏伟蓝图中,用以撬动紫禁城这庞然巨物的第一块基石。
目标二:天然“抗氧化剂”与辅助成分。
此举更需仰仗咸安宫内部近乎残酷的“废物”循环。
太医署送来、煎煮过后便被弃若敝履的药渣堆里,需得仔细翻抹,偶尔能寻得几片被遗忘的、干枯的山楂片(富含有机酸与微量黄酮类)。
份例中配给、几乎无人问津、常放任至生虫的粗砺绿豆(含有酚类物质)。
甚至御膳房偶尔送来、早己被遗忘在窗台、遭烈日曝晒成干瘪颗粒的几粒枸杞(含枸杞多糖与类胡萝卜素)。
还有王嬷嬷为我“祛火”,偶尔能弄来一星半点颜色浑浊、质地粗砺的野蜂蜜。
每一次,我都如同啜饮琼浆般珍重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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