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病房窗户，在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方块，空气中漂浮着消毒水和樟树叶混合的味道。
林薇刚在护士的帮助下换了个姿势，腹部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望着天花板上的输液架发呆，胃里的空虚感像藤蔓一样缠得她发慌。
“哐当”一声，病房门被推开，刘桂英拎着那个印着红牡丹的旧保温桶走了进来。
她的脚步稳稳当当，丝毫看不出“脚疼”的痕迹，把保温桶往床头柜上一放，搪瓷桶底和木质桌面碰撞出沉闷的声响：“薇薇，快趁热喝！
妈凌晨西点就起来给你熬的小米粥，特意熬得稀一点，好消化！”
林薇顺着声音看去，那股若有似无的焦糊味钻进鼻腔，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她忍着不适掀开桶盖——里面的粥清澈得像水，碗底沉着寥寥几粒小米，表面还浮着一层淡淡的油花，显然是熬糊后又加了水稀释的。
她皱了皱眉，刚想说“妈，这粥……这粥怎么了？”
刘桂英立刻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我熬了三个小时呢！
我们那时候生完孩子，能喝上这么一口就不错了，你别不知足！”
她说着，不由分说地拿起搪瓷碗，盛了半碗粥就往林薇嘴边送，“快喝！
凉了就白瞎我这功夫了！”
粥碗边缘还沾着黑褐色的焦渣，热气里裹着的糊味首冲脑门，林薇猛地偏过头，胃里的翻腾差点让她吐出来。
“阿姨，您别着急啊。”
同病房的张姐看不下去了，放下手里的苹果，笑着打圆场，“产妇刚做完手术，肠胃弱，可能想吃点更有营养的，比如鸡蛋羹之类的。
这粥太稀了，确实顶不住饿。”
刘桂英的脸“唰”地沉了下来，把粥碗重重放在桌上，溅起的粥沫落在林薇的病号服上：“张姐，我照顾我儿媳，就不用你操心了！
我们家的事，外人少插嘴！”
她的眼神像淬了冰，看得张姐讪讪地笑了笑，默默坐回自己床边，悄悄给林薇递了个同情的眼神。
林薇攥紧了被子，指节泛白。
她看着刘桂英涨红的脸，看着那碗说不清是粥还是水的东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得死死的——这哪里是“心意”，分明是裹着“老规矩”的枷锁，逼得她喘不过气。
“我真的吃不下。”
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医生说术后要吃清淡营养的，这粥……不太合适。”
“医生？
医生懂什么！”
刘桂英冷笑一声，伸手就要去掰林薇的嘴，“我是过来人！
吃这个准没错！
今天你必须喝！
不然就是不把我这个婆婆放在眼里！”
就在这时，走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陈强拎着一袋水果走了进来。
他看到病房里的僵局，愣了一下，赶紧放下水果上前：“妈，薇薇刚做完手术，您别逼她……我逼她？”
刘桂英像是被点燃的炮仗，指着陈强的鼻子就哭，“我辛辛苦苦熬粥，她倒好，嫌东嫌西！
说医生不让吃，我看她就是故意跟我作对！
你这个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
陈强的脸瞬间涨红，看看哭闹的母亲，又看看脸色苍白的妻子，一时竟不知该劝谁。
他下意识地想去拉林薇的手，却被刘桂英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陈强被刘桂英的哭闹弄得手足无措，他搓了搓手，低声劝道：“妈，薇薇她刚做完手术，您消消气……我消气？”
刘桂英抹了把眼泪，声音更委屈了，“我为了给她熬粥，凌晨西点就起来忙活，她倒好，一口不喝还嫌这嫌那！
你们年轻人就是娇贵，我们那时候生完孩子，哪有这么多讲究……”林薇听着这熟悉的抱怨，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睁开眼，看着眼前这碗浑浊的粥，忽然觉得无比疲惫。
她撑起身子，声音平静得近乎麻木：“妈，您把粥放下吧，我喝。”
刘桂英愣了一下，随即破涕为笑：“这才对嘛！
快喝，趁热喝了才有奶水喂宝宝。”
林薇端过粥碗，指尖触到冰凉的搪瓷，一股寒意顺着手臂蔓延。
她忍着胃里的翻腾，小口小口地啜着——粥水寡淡，带着若有似无的焦苦味，咽下去时像有细小的沙粒刮过喉咙。
陈强在一旁看着，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出阻止的话。
张姐悄悄递来一张纸巾，林薇接过来，擦了擦眼角，继续把那碗粥往嘴里送。
“对嘛，这样才乖。”
刘桂英满意地拍了拍大腿，又开始念叨，“等你出了院，妈每天给你炖猪蹄汤，保证你奶水多得吃不完……”林薇没听进去，她只觉得那股焦苦味在胃里不断发酵，逼得她几乎要呕出来。
她飞快地把粥喝完，把空碗递还给刘桂英，然后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用被子蒙住了头。
“你看你，说了让你慢点喝……”刘桂英还在絮叨，陈强赶紧打圆场：“妈，薇薇刚吃完饭，让她歇会儿吧。”
刘桂英这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口，收拾好保温桶，又叮嘱了几句“要听话别挑食”，才在陈强的搀扶下离开病房。
门关上的瞬间，林薇蒙在被子里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死死咬住被角，压抑着喉咙里的干呕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把枕头浸湿了一大片。
“薇薇……”陈强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林薇猛地掀开被子，通红的眼睛里满是失望：“陈强，你就看着我喝下去，一句阻止的话都没有吗？”
“我……我妈她也是一片好心……”陈强的解释苍白无力。
“好心？”
林薇笑了，笑声里带着浓浓的自嘲，“用糊了的粥逼我喝，这就是她的好心？
陈强，你能不能有点自己的主见？
能不能……站在我这边一次？”
陈强被问得哑口无言，他看着妻子苍白的脸和眼底的红血丝，心里第一次涌起真切的愧疚。
他想说“对不起”，想说“以后不会了”，可话到嘴边，又被刘桂英那句“娶了媳妇忘了娘”堵了回去。
张姐叹了口气，递给林薇一杯温水：“妹子，别跟自己较劲，先把身体养好。
你放心，以后有什么事，姐帮你说。”
林薇接过水杯，温热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些。
她看着陈强局促的样子，又看了看张姐善意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这场月子里的“心意”，她算是彻底领教了。
而刘桂英的“老经验”，恐怕还远远没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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