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县张宅。
冲天的血腥气即便隔了一条街都能隐隐闻到。
锦衣卫己经将宅子围得水泄不通，县衙的衙役们只能在外围维持秩序，个个面色发白，不敢往里多看。
沈墨捏着鼻子，圆润的脸上早就没了平日里的笑意，嘴里嘀嘀咕咕：“造孽啊…这得是多大的仇…啧，早饭白吃了…”他跨过门槛，脚下的青石板缝隙里还沁着暗红色的黏腻。
院子里，尸体己经被初步整理过，盖上了白布，但依旧能想象出之前的惨状。
墙壁上、廊柱上，喷溅状的血迹己经发黑，触目惊心。
“头儿，”一个干练的锦衣卫百户上前低声汇报，“查清楚了，一共二十口，包括家主张员外，他的夫人，两个小妾，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还有十二个护院仆役。
都是一刀毙命，手法干净利落，像是…专业的。”
“专业的杀手，跑来杀一个县里的土财主？”
沈墨小眼睛眯起来，“那张员外是挖了谁家祖坟，还是挡了谁泼天的财路了？”
“据邻里说，张员外平日为人还算和善，就是最近…似乎信了那个净世教，捐了不少香火钱。”
沈墨脚步一顿：“净世教？”
“是。
而且…”百户压低了声音，引着沈墨往内院走，“留下的那东西，在正堂供桌上摆着呢，邪门得很。”
正堂里，佛像和祖宗牌位都被推倒在地，一片狼藉。
唯独那张花梨木的供桌上，被清理出了一块地方。
一尊一尺来高的羊脂白玉观音像，正端立在那里。
玉质温润细腻，雕工精湛，一看就价值不菲。
可偏偏，这尊本应圣洁慈悲的菩萨，此刻却通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不均匀的暗红色，像是被什么浓稠的液体彻底浸泡过，连低眉顺眼的慈悲面容都显得阴森起来。
那红色甚至还在微微反光，带着一种尚未干透的黏腻感。
浓重的血腥气，正是从这尊玉观音上散发出来的。
它静静地立在那里，低垂的眉眼仿佛在凝视着满地的血腥和死亡。
饶是沈墨见多识广，心里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凑近了些，仔细看了看，甚至小心翼翼地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蹭了一下玉像的底座，指尖立刻染上一抹暗红。
“真是血…”沈墨咂咂嘴，“用这么贵的玉雕菩萨，再拿人血泡透…这凶手不光狠，还是个败家子啊！”
他绕着供桌走了一圈，摸着下巴：“东西原封不动就在这？
没人动过？”
“回大人，县衙的人发现后就没敢动，立刻上报了。”
“嗯，算他们聪明。”
沈墨点点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个现场。
供桌附近血迹很少，显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凶手是特意把这东西摆在这里的。
“标记…”他想起了长公主的话，“这是在立招牌呢。”
他又仔细询问了那名重伤的护院的情况。
人己经昏迷不醒，被大夫围着抢救，只反复念叨过“菩萨…红色的菩萨…”这几个字。
勘察持续了小半天，沈墨带着人将里里外外又搜了几遍，除了确认凶手武功高强、心狠手辣且目的明确（就是杀人+抢钱+留标记）之外，并没有发现太多指向性的线索。
凶手很老道，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
那尊血玉观音被小心翼翼地装进一个铺着软布的锦盒里，由沈墨亲自捧着，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翌日，小朝会。
金銮殿上，气氛有些凝重。
清河县灭门惨案的消息己经传开，尤其是那尊诡异的“血菩萨”，更是让群臣心中惴惴。
皇帝萧靖面沉如水，听着京兆尹战战兢兢地汇报初步调查结果，末了，沉声问道：“众卿家对此案有何看法？”
几位大臣出列，无非是些“严查凶徒”、“安抚地方”、“加强巡防”的套话。
就在这时，裕王萧允缓步出列，他脸上带着悲天悯人的沉痛，躬身道：“陛下，清河县发生如此惨案，实乃人间悲剧，臣闻之心痛难当。
张员外一家惨遭横祸，听闻其近日诚心礼佛，乐善好施，竟遭此厄运，实在令人扼腕。”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愈发温和甚至带着几分劝谕：“然，越是如此，朝廷越需冷静处置。
臣听闻，案发现场留有一尊玉菩萨？
或许…或许是某些江湖匪类，故意借此混淆视听，甚至…意图挑起民间对慈悲佛法的误解与恐慌，其心可诛啊陛下。”
他微微抬头，眼神真诚地看着龙椅上的皇帝：“当务之急，是尽快缉拿真凶，以正国法。
但亦需引导舆论，勿让百姓因一尊被歹人玷污的玉像，而对佛法生出偏见，寒了那些真心向善之人的心。”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既表达了悲痛，又显得深思熟虑，处处为朝廷和民心着想。
龙椅旁垂着的珠帘后，萧灼华正慵懒地靠在自己的座位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玉珏，仿佛殿内的讨论与她无关。
听到裕王这番话，她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无聊的笑话。
萧靖的目光不易察觉地扫过珠帘方向，见自家妹妹没什么反应，便沉吟片刻，对裕王道：“皇叔所言，亦有道理。
京兆尹！”
“臣在！”
京兆尹赶紧出列。
“此案由你京兆尹府主导，全力侦办，必要时可请五城兵马司及…锦衣卫协助。”
萧靖的声音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要尽快看到结果。”
“臣遵旨！”
京兆尹暗暗松了口气，又提起了心。
这案子一看就烫手得很。
裕王也躬身退回队列，脸上依旧是那副沉痛而忧虑的表情。
朝会又议了几件其他事，便散了。
萧灼华率先起身，看也没看那群大臣，径自离开。
沈墨早就候在殿外不远处，见她出来，立刻捧着那锦盒凑了上来。
“殿下。”
萧灼华脚步未停，只瞥了眼那盒子：“东西带来了？”
“带来了，按您的吩咐，原样带回，没人敢动。”
沈墨低声道，“就是味儿有点冲…拿回昭华殿。”
萧灼华淡淡道，“另外，京兆尹那个废物查不出什么。
让你的人动起来，给本宫盯紧两个人。”
“殿下请吩咐。”
“第一，那个妙法大师，还有他的净世教。
查清楚他们钱的来路，也查清楚他们钱的去路。”
“明白。”
“第二，”萧灼华唇角勾起一抹冷嘲，“盯紧我们那位仁厚善良的裕皇叔。
看看他下了朝，除了王府和衙门，还会去哪些…‘慈悲’的地方。”
沈墨小眼睛一亮，立刻领会：“微臣这就去办！”
萧灼华接过那沉甸甸的锦盒，指尖在盒盖上轻轻一敲，仿佛能感受到里面那尊血菩萨散发出的不祥气息。
她抱着盒子，一步步走向昭华殿，红衣曳地，背影绝美而孤峭。
血未冷，菩萨低眉看修罗场。
而这场戏，才刚刚开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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