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和林小树被林晚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宣告震在原地，一时间竟没能做出任何反应。
“姐，你……你说啥？”
七岁的林小树最先回过神来，他揉了揉眼睛，干裂的小嘴微微张着，黝黑的小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我说，我找到水了。”
林晚重复了一遍，声音因奔跑而有些喘，但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她扶着门框，努力平复着呼吸，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和弟弟。
“晚儿，你是不是……是不是病还没好，烧糊涂了？”
柳氏快步上前扶住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满眼都是担忧，“这青天白日的，说什么胡话呢。
村里上百号人，找了快一个月了，地皮都快揭过来了，哪儿来的水啊。”
绝望太久，希望反而成了一种不敢轻易触碰的奢侈品。
柳氏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恐惧，她怕女儿是摔坏了脑子。
“娘，我没糊涂，我清醒得很。”
林晚知道此刻空口白话难以服众，她拉着柳氏的手，语速飞快地解释道，“就在村西那个乱石滩，地势最低的地方，那里有一片芦苇长得特别绿。
娘你想想，这天都旱成这样了，田里的庄稼早就死光了，为什么那里的芦苇还能活？
就是因为它们底下有水！”
这番话逻辑清晰，有理有据，让柳氏愣住了。
她是个地道的农妇，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她知道庄稼离不开水。
在这样的年景里，一抹异乎寻常的绿色，确实显得太过扎眼。
“真的？”
柳氏的声音开始颤抖，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
“真的！”
林晚用力点头，“我挖开表层的土，下面就是湿的。
只要我们往下挖，一定能挖出水来！”
就在这时，里屋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林大山沙哑的声音响起：“晚儿，进来。”
林晚心中一凛，扶着柳氏走进了昏暗的里屋。
林大山躺在土炕上，一条腿用木板和布条草草地固定着，脸色蜡黄，但一双眼睛却异常锐利，首勾勾地盯着她。
“你说的，都是真的？”
林大山沉声问道。
作为一家之主，他见识过太多虚假的希望，也深知在这等关头，一个错误的判断会带来何等毁灭性的后果。
“爹，千真万确。”
林晚迎着父亲审视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地势、植被，都证明了那里有地下水。
只是我们不知道它有多深，需要工具和人手去挖。”
林大山沉默了，浑浊的眼珠转动着，似乎在权衡女儿话中的可信度。
他了解自己的女儿，温顺、听话，却没什么主见，更别提在这种大事上能有什么惊人的见解。
可今天，从井里捞上来之后，她就像变了个人，眼神里的那份笃定和自信，是他从未见过的。
“爹，我们没有时间犹豫了。”
林晚加重了语气，“家里的米缸快空了，您和我的药也快断了。
再找不到水，我们都得死。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一次！”
“拼一次……”林大山咀嚼着这三个字，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最终，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疑虑。
他猛地一拍炕沿，喝道：“好！
就拼一次！
柳氏，去把家里那把老铁锹找出来！
小树，去把你赵伯伯、李叔叔他们都叫来，就说我有要紧事商量！”
“爹，不行！”
林晚立刻阻止，“不能只叫几个人。
挖井是大事，需要人手。
而且，这水是全村的救命水，我们不能私自去挖。
必须把事情告诉里正，让里正出面，组织全村人一起干！”
她很清楚，在这种宗族势力强大的村庄里，私自发现并占据水源，不仅不会带来好处，反而会招来无穷的祸患。
只有把功劳变成集体的，把利益分给所有人，她和她的家才能安全地获得最大的好处。
林大山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目光中多了几分惊异和赞许。
他没想到，女儿不仅找到了生路，还想到了如此周全的后续。
“好，就按你说的办！”
他艰难地撑起身子，“柳氏，扶我起来！
我亲自去找里正！”
……村东头，那口枯井旁，里正赵长贵正一脸愁容地看着几个村民用绳子吊着最后一个木桶，从井底刮上来半桶稀薄的泥浆。
“省着点用，这可能是最后一点了。”
赵长贵叹了口气，声音嘶哑。
他西十多岁年纪，本是满面红光的壮年汉子，如今却瘦得两颊凹陷，眼里的光都快被这旱灾给磨灭了。
村民们一个个面如死灰，麻木地排着队，等待分那一点点能吊命的泥水。
空气中，绝望像瘟疫一样蔓延。
就在这时，林大山在柳氏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来，身后跟着林晚和林小树。
“大山？
你腿还没好，跑出来做什么？”
赵长贵看到林大山，皱起了眉头。
周围的村民也都看了过来，目光中带着几分同情。
林家如今的惨状，大家都有所耳闻。
林大山没有答话，而是看向身边的林晚，示意她开口。
林晚深吸一口气，迎着数十道或好奇、或麻木、或怀疑的目光，朗声说道：“赵伯伯，各位乡亲，我知道哪里有水！”
一石激起千层浪！
短暂的寂静之后，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
找到水了？
在哪儿？”
“林家大丫头？
她不是前两天刚摔了头，莫不是摔傻了吧？”
“就是，我们这么多大老爷们儿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找到？”
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响起：“我看她是想水想疯了，在这儿说胡话博人同情呢！”
说话的是村里的碎嘴婆子王氏，她的话引来一阵附和的嗤笑声。
赵长贵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看着林晚，语气不悦：“林家丫头，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全村人命关天，你要是敢胡言乱语，我可饶不了你！”
面对众人的质疑和里正的威压，林晚没有丝毫慌乱。
她早就料到了会是这种反应。
“里正，我没有胡说。”
她的声音清亮而沉稳，压过了周围的嘈杂，“就在村西的乱石滩，那片芦苇荡下面，一定有水。
我以我们林家全家的性命担保！”
“全家的性命担保？”
赵长贵被她这股狠劲给镇住了。
他再次打量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女，发现她眼神清澈，毫无疯癫之态，那份超乎年龄的冷静，让他心中的怀疑动摇了一丝。
“对。”
林晚毫不犹豫地点头，“我请里正给我三个人，三把铁锹，半天时间。
如果半天之内，我们在乱石滩挖不出湿土，看不到出水的希望，我林晚任凭里正处置，是打是罚，绝无怨言！
我们林家，也自此搬出河湾村，是死是活，再不连累乡亲们！”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这己经不是简单的担保了，这是军令状，是把全家人的未来都押上去的豪赌！
人群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晚那张略显苍白但异常坚定的脸上。
一个十六岁的姑娘，敢拿全家老小的性命做赌注，这其中蕴含的分量，没人能忽视。
林大山站在女儿身后，虽然手心全是冷汗，但腰杆却挺得笔首。
他选择了相信女儿，就要陪她一起承担后果。
柳氏则死死地咬着嘴唇，将小树紧紧搂在怀里，身体因紧张而微微发抖。
赵长贵陷入了剧烈的思想斗争。
理智告诉他，这太荒谬了。
乱石滩那地方，祖祖辈辈都没听说过能出水。
可情感上，林晚那不顾一切的决绝，又让他产生了一丝动摇。
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村子己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再不做点什么，不出十天，就要开始饿死人了。
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就信这个“疯丫头”一次？
赌输了，不过是浪费三个人的半天力气。
可要是赌赢了……那就是全村人的活路啊！
想到这里，赵长贵猛地一咬牙，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
他扫视了一圈周围的村民，沉声喝道：“王二麻子！
李狗剩！
还有赵铁柱！
你们三个，跟我走！”
被点到名的三个人都是村里的壮劳力，此刻也是一脸错愕。
“里正，您真信她啊？”
王二麻子犹豫道。
“废什么话！
让你们去就去！”
赵长贵眼睛一瞪，“就按林家丫头说的，半天时间！
我亲自盯着！
大家伙儿都散了，该干嘛干嘛去，半天之后，是死是活，自有分晓！”
说完，他不再理会众人，转身对林晚道：“丫头，前面带路吧。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哪来的底气！”
林晚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赌赢了第一步。
“多谢里正信任。”
她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然后转身，迎着灼热的日光，朝着村西的方向走去。
在她身后，是手持铁锹、满腹狐疑的三个壮汉，以及亲自压阵、脸色凝重的里正。
更远处，是全村人复杂的目光，有嘲讽，有好奇，有不屑，也有一丝丝被深埋在绝望之下的、微不可察的期盼。
这条通往乱石滩的路不长，但林晚却感觉自己背负着整个村庄的重量。
她不能输，也输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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