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钢法的成功,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涟漪开始以田庄为中心,悄然向外扩散。
在李叟等三位老匠人带着几名新挑选的、口风严实的学徒日夜赶工下,第一批采用灌钢法打造的农具终于问世了。
它们并非刀剑,而是十把看似普通的犁铧。
这些犁铧闪烁着一种内敛的金属光泽,刃口线条流畅而锋利。
刘烬亲自参与了设计,在传统犁铧的基础上,稍微改进了弧度,使其更符合力学原理,入土和翻土效率更高。
“王翁,可以开始了。”
刘烬对身旁的老人说道。
王翁点点头,唤来一名名叫赵虎的庄户。
赵虎是王翁的旧部之子,家就在田庄附近,为人憨厚老实,是少数几个被允许知晓部分内情的外围人员。
“赵虎,你且用这新犁,去你家地里试试。”
王翁吩咐道。
赵虎看着那崭新的犁铧,眼中有些好奇,也有些忐忑。
他扛起犁,牵着自家那头瘦骨嶙峋的老牛,走向田埂。
刘烬和王翁,以及李叟等匠人,都远远跟在后面观望。
春日阳光和煦,泥土散发着清新的气息。
赵虎像往常一样,吆喝着老牛,将犁铧插入土中。
下一刻,他愣住了。
预想中老牛奋力拉扯、犁铧艰难破土的情形并未出现。
手中的犁杖传来一种异常顺滑的感觉,锋利的犁铧几乎没遇到什么阻力,就轻松地切开了板结的土壤,翻起的泥浪均匀而整齐。
老牛的步伐也变得轻快了许多,不再像往日那般吃力。
“这……这……”赵虎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那一道笔首、深峻的犁沟,又看了看手中轻巧的新犁,激动得嘴唇哆嗦,“神了!
真是神了!”
他忍不住驱使老牛加快了速度,原本需要大半天才能犁完的一小块地,今天竟只用了一个多时辰就完成了,而且犁得更深、更透!
周围的农户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纷纷围拢过来。
当他们看清赵虎田里那高质量的犁沟和几乎没出汗的老牛时,顿时炸开了锅。
“赵家小子,你这犁……哪来的?”
“怎地如此快法?
莫不是换了头壮牛?”
“快让我瞧瞧这犁!”
赵虎按照事先的嘱咐,憨厚地笑着:“是王老丈庄子里的小郎君弄出来的新家伙事,借俺试试哩。”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刘烬身上。
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偶尔在庄子里走动少年,竟有这般本事?
刘烬走上前,拿起一把备用的新犁铧,对众人朗声道:“诸位乡邻,此物名为‘龙泉犁’,乃小子偶得古法,与庄内匠人一同试制。
确比寻常犁铧锋利省力些。
今日在此,小子愿立下一约——”他环视一张张饱经风霜、带着期盼与怀疑的脸庞,声音清晰而有力:“凡本庄佃户,或周边乡邻,皆可赊借此犁使用一季!
若秋收之时,你家田地因用此犁而增产,便按增产部分的三成,折价付与庄上,作为犁资。
若未能增产,或你觉此犁无用,分文不取,原物奉还即可!”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安静下来,随即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声。
赊借?
增产才付钱?
天下还有这等好事?
这几乎是无本万利的买卖,将所有的风险都揽到了刘烬自己身上,而对农户来说,几乎没有任何损失!
增产的三成,哪怕只多收一斗粮,也是白赚的!
若是没用,更是毫无损失。
信任的壁垒,被这实实在在、毫无风险的承诺瞬间击穿。
“小郎君此言当真?”
一个胆大的老农颤声问道。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刘烬斩钉截铁。
“俺借一把!”
“给俺也留一把!”
……场面顿时热烈起来。
十把犁铧瞬间被预定一空,更多的人围上来询问下一批何时能有。
王翁在一旁看着,心中感慨万千。
他原本以为刘烬会首接售卖,虽能快速获利,却难免引人注目,且贫苦农户未必买得起。
而这“赊借分成”之法,不仅迅速打开了局面,更在无形中收拢了人心!
此子不仅懂奇技淫巧,更深谙人心与经营之道!
接下来的日子,田庄的铁匠工棚里炉火日夜不熄。
更多的学徒被招募进来,在严格的分工和监督下,负责不同的工序,核心技术则由李叟三人牢牢把控。
一批批“龙泉犁”、“龙泉锄”、“龙泉镰”被制造出来,以同样的模式赊借给周边农户。
效果是惊人的。
使用了新农具的田地,耕作深度和效率大幅提升,除草、收割也变得轻松。
更肥沃的深层土壤被翻起,作物根系扎得更深,长势明显优于邻田。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涿郡的乡野间飞速传播。
前来求借农具的农户络绎不绝,甚至开始有其他县的庄主、地主派人前来打听。
财富,开始如同涓涓细流,汇入这座原本破败的田庄。
刘烬并未将这些钱用于个人享受,而是大部分换成了粮食、布匹和更多的铁料、煤炭。
他扩建了工棚,招募了更多流离失所的难民作为庄客,给予他们饱饭和安身之所,并从中挑选青壮,由王翁和他亲自指导,以护庄队的名义进行最基本的军事训练——队列、纪律、以及强健体魄。
这一日,刘烬正在庄内查看新招募庄户的登记名册,王翁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屏退左右。
“子焰,风闻己起。”
王翁低声道,“城内有几家铁匠铺的东家,联合向县衙递了状子,说我们以妖器惑众,扰乱市价,恐有图谋。”
刘烬放下竹简,脸上并无意外之色。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龙泉农具的强势,必然触动原有利益集团。
“县尊是何态度?”
刘烬问道。
“县令贪婪,却也不傻。
他派人暗中调查过,我们只做农具,不碰兵器,且赊借之法惠及乡里,颇得民心。
他暂时压下了状子,但……”王翁顿了顿,“他派人传话,希望能‘见识’一下龙泉庄的东主。”
这是索贿,也是试探。
刘烬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冷芒:“是该见见了。
不过,不能让他觉得我们软弱可欺。”
他转向王翁:“长者,我们库中还有多少银钱?”
“除去必要开支,尚有五万余钱。”
“取三万钱,再备上两套最好的‘龙泉’农具,一套送给县令,一套送给县丞。”
刘烬吩咐道,随即又补充,“另外,以我的名义,捐五千钱给县学,资助寒门子弟。”
王翁眼睛一亮。
送钱是惯例,但捐赠县学,却是扬名之举!
既能博取清誉,又能结交士林,还能向县令展示自己并非毫无根基的暴发户。
此子心思之缜密,手段之老辣,远超其年龄。
“好!
老夫亲自去办。”
王翁点头应下。
几天后,刘烬在王翁的陪同下,亲自前往县衙拜会了县令。
他表现得谦恭有礼,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对经史典籍的熟悉,以及对朝局边事的独特见解,让那位本想敲诈一笔的县令刮目相看,不敢再以寻常商贾视之。
一场潜在的危机,被刘烬以金钱、名声和学识的组合拳悄然化解。
龙泉庄的地位,变得更加稳固。
从县衙出来,走在涿县略显嘈杂的街道上,刘烬看着往来的人群,心中并无多少轻松。
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未来的风浪,将远比今天更加猛烈。
就在这时,他听到前方一阵喧哗。
只见一个身着粗布衣衫、面如冠玉、耳垂硕大的青年,正与一个马贩争执。
那青年身边,还站着一个红脸长髯的魁梧大汉,和一个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的黑脸壮汉。
刘烬的脚步猛地一顿,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
历史的画卷,似乎在这一刻,与他眼前的景象重叠了。
他深吸一口气,对身旁的王翁轻声道:“长者,我们过去看看。”
(第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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