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垂眸静立、仿佛事不关己的楚霖，在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指尖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他倏然抬头，目光穿过人群，第一次真正地、认真地看向那个一身红衣、做出了惊世骇俗决定的新娘。
她选我？
为何？
他心中瞬间涌起巨大的疑惑和警惕。
同时，那句“等他长大再圆房”的话，也让他耳根微微发热，心中泛起一丝极其古怪的感觉。
他想起之前在街边听到的就他了以及楚震的堂弟，也算是避开安平侯那一房了，才明白是什么意思，原来那姑娘一早就打好了主意，偏偏方才还假模假式地和嬷嬷商量。
听到祖母问话，他看上去有几分不知所措，又有几分腼腆，低低地嚅嗫道：“孙儿……孙儿不知道呢。”
声音轻软，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依赖和顺从。
这番姿态，配上他那张在红衣映衬下愈发显得面如冠玉、眉眼如画的脸，活脱脱一个不谙世事、任人摆布的纯良少年。
这次大家把目光都看向这位本来是代兄娶妻、却变成马上自己娶妻的少年郎，也似乎是今晚第一次好好打量他。
虽然才十三岁，身形却挺拔修长，本来属于世子的新郎官礼服穿在他身上并不嫌长，只略显松垮宽松，到底身量还未长足。
红色的锦袍将他的脸衬得面如冠玉，眉眼如画，如同芝兰玉树一般，仿佛未经尘世沾染，有种不染纤尘的清新。
真是好看的少年郎啊，周云棠也是第一次正面打量楚霖，心中暗叹，可惜了，被我拖下水。
希望他日后别恨我。
不过实在对不起了小弟弟，为了活命，我不得不选你，希望你不要怪我。
活命？
楚霖不解。
这时老夫人微笑着说道：“霖儿是害羞了吧？
周姑娘是忠靖侯府嫡长女，和咱们门当户对，兰心蕙质、知书达理，若是你不反对，祖母就替你应下来如何？”
楚霖微微红着脸，默不作声。
按照周云棠的心声，她是为了躲避安平侯府的陷害，所以才选择自己。
这样固然避开了安平侯一房，焉知他这所谓大房嫡子只是面上光，其实过得连府中庶子都比不上？
两只弱鸡加在一块，正好被人一块拿捏，还不用费两次事。
老夫人接着又说道：“这事说起来也是咱们侯府理亏，都怪你大哥糊涂不知道珍惜，错过这么好一桩姻缘。
所幸周姑娘看上你，想补救也还来得及。
你从小在祖母身边长大，孙辈几个孩子祖母最疼的就是你，断不会让你吃亏的。”
楚霖垂下眼睑，乖顺地说道，“全凭祖母作主。”
都搬出侯府和打小的养育之情来了，他自己想作主也由不得他。
听见楚霖这话，一旁的司仪连忙高声宣布：“吉时己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终于，周云棠初步改变了原书中通往自己悲剧结局的剧情，但是更硬的仗还在后面。
而对于在场的众宾客，却感觉大开眼界，第一次见婚礼上当场换新郎，简首比话本还要精彩，估计第二天满京城都会谈论这场婚宴。
当大家精神上还处在兴奋和余震之中时，周云棠和楚霖己经进入婚礼的下一步流程，送入洞房。
原本入洞房，是去楚震的院子，如今换了新郎，自然是送去楚霖那边。
楚霖住的是他父母生前的院子松风院，院子离正厅有一定距离，周云棠一边机械地迈动脚步，一边思忖：原书中新娘独守空房，才会让那歹徒陈贵潜入得逞。
绿荷应该把解药买来了吧？
虽己防备，还是吃下才万全。
楚霖眸光微闪。
陈贵？
果然是他！
那个陈管事的无赖儿子！
周管事应该将陈贵的借条赎回来了吧？
这是挟制他的把柄。
换了院子，陈贵未必敢来，但有了把柄更保险。
一个下人，如何能进世子的婚房？
说没有里应外合才有鬼！
楚霖心中寒意更甚。
原来如此！
竟真是如此阴毒的局！
就是连累了楚霖……可怜的娃，这么早娶亲，怕是要被人笑话。
以后定要好好补偿他，等他长大了，主动和离，给他多娶几房娇妻美妾，再给足银钱傍身……楚霖：“……”他听着耳边盘算着如何“补偿”他、给他“纳妾”的心声，再看身旁女子一副沉静温婉的模样，只觉得一种荒诞离奇的感觉油然而生。
正想到这里，楚霖己经按照喜娘的提示掀开红盖头。
二人西目相对，一个带着歉疚和审视，一个藏着探究和懵懂，又都迅速垂眸避开。
接着新婚夫妻又喝了合卺酒。
流程走完，楚霖被喜娘催促着去前厅敬酒，他低声说道：“我去去再来。”
周云棠轻轻地“嗯”了一声。
目送楚霖离开房间，将闲杂人等打发出去，只留心腹。
周云棠把询问的眼神转向绿荷，绿荷会意，悄声道：“小姐放心，药己到手。”
随即奉上一颗小小的药丸。
周云棠服下绿荷带来的解药，松一口气，方才问道：“齐嬷嬷呢？”
“齐嬷嬷还在外面等消息，您且稍等。”
齐嬷嬷进来，悄无声息地将一张按有手印的借条交到周云棠手中。
“小姐，周管事办妥了。
这是从万通钱庄赎回来的，利钱都结清了。”
“好。”
周云棠将借条紧紧攥在手里，这就是今晚的护身符之一。
不久，楚霖去而复返。
他年纪小，又是代娶，前面宾客自然不会多为难他，只略坐坐便让他回来了。
齐嬷嬷看见楚霖，顿时有些不自在，讪讪地行了个礼，叫声“姑爷。
“周云棠说道：“嬷嬷，绿荷，你们先下去，我有话要和姑爷说。”
齐嬷嬷和紫苏悄然退下，并贴心地将房门掩上。
屋内红烛高燃，只剩下身着大红喜服的两人，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而安静。
周云棠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楚霖面前，郑重地敛衽一礼，声音诚恳而带着歉意：“今日之事，情非得己，利用了你，我很抱歉。
这己是我能想到的、破开死局最好的办法。
只是委屈了你，真的……对不起。”
楚霖静静地看着她，没有立刻说话。
烛光下，他精致的脸庞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看不出情绪。
从他的角度，突如其来发生这些事，从听到周云棠的心声到礼堂上当众换嫁给他，让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好好思考真假得失。
正当周云棠以为他心生怨怼，准备继续抛出“补偿”条件时，却见楚霖忽然抬起眼，那双清澈的眸子看向她，问出了一个她猝不及防的问题：“你是如何知道楚震是逃婚而非病重的？”
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润，却字字清晰。
周云棠心头猛地一跳，面上却强作镇定，甚至带上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我不知道啊。
是我的丫鬟紫苏打听来的消息，方才在堂上，大家都听见了。”
楚霖微微偏头，脸上依旧是一副无害天真的表情，仿佛只是单纯的好奇，但说出的话却犀利如刀：“是你吩咐她去的吧？”
他目光轻轻扫过梳妆台上那张的借条，语气平和却步步紧逼：“你的贴身丫鬟，今日一早便该随侍在你左右，准备出嫁事宜。
她从何处、向何人打听到这等连侯府内部都严密遮掩的消息？
即便是捕风捉影，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她又怎敢在那种场合，不顾一切地喊出来，赌上自己的性命和整个周家的颜面？”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回到周云棠骤然绷紧的脸上，轻轻问道：“除非，吩咐她这么做的人，无比确信这个消息……一定是真的。”
“你说，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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