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支书家那间用来待客的厢房,潮湿阴冷。
桌上的油灯灯芯噼啪炸开一朵小小的灯花,映得墙壁上人影摇曳。
我没去碰那碗早己凉透、浮着一层油光的粗茶。
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指尖——那半截桃木钉被我用法器锦袋层层包裹,贴身藏在怀里,可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息,依旧顽强地穿透布料,丝丝缕缕地往我骨头缝里钻。
李老西疯了。
这不是寻常的惊吓失魂。
我亲眼去看过,他眼神空洞,力大无穷,被捆在自家炕上仍不停地挣扎嘶吼,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不似人言,更像某种野兽的呜咽。
最瘆人的是土坯墙上那道痕——他用指甲硬生生抠出的鬼脸轮廓,与村口那尊石敢当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指甲全翻了,暗褐色的血混着泥污糊在墙上,散发出与石敢当周围一模一样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泥腥气。
“归位……时辰到了……”他反复念叨的这句话,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我心头。
“先生,西哥他……还有救吗?”
一个带着颤音的问话打断我的思绪。
说话的是村支书的侄子,一个叫李旺的年轻后生,约莫二十出头,脸庞黝黑,身子骨结实,此刻却缩在门槛边,不敢完全进来,眼神里满是恐惧,却又比旁人多了一丝关切。
他是少数在李老西出事、众人对我避之不及后,还敢靠近并听我吩咐的人。
“看住他,别让他近水,也别让任何人碰他抠过的那面墙。”
我声音干涩地吩咐。
这邪气凶戾,带有强烈的侵蚀性,如同瘟疫。
“水?
为啥不能近水?”
李旺愣了一下,不解地问。
我没法细说。
那种源于本能的警觉,来自李老西婆娘描述的湿透的枕头,来自我梦中那挥之不去的、被湿冷东西贴面的触感,更来自这弥漫在整个李家沟空气里,无孔不入的泥腥味……这纠缠村子的邪祟,必然与“水”、与“泥”有着极深的关联。
后半夜,村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连平日最警觉的看门狗都噤若寒蝉。
就在这绝对的安静中,一阵极其细微的“沙沙”声,钻进了我的耳朵。
像是有很多东西在湿润的泥地上同时拖行,粘稠而缓慢。
我猛地坐起,屏息凝神,那声音却消失了,仿佛只是幻觉。
天刚蒙蒙亮,雨势渐歇。
我推开房门,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更浓重的土腥气。
院子里,村支书和几个胆大的村民聚在一起,对着地面指指点点,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我走过去,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心头猛地一沉。
泥泞的地面上,留下一串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印记——从李老西家那扇破了的窗户底下开始,一路歪歪扭扭,蔓延至村口老槐树的方向。
那不是人的脚印。
印记宽而扁,边缘模糊,带着明显的蹼状特征,深深嵌入泥里,每一步都像是从沼泽里拔出来一般,粘稠欲滴。
印记周围,还散落着几缕深蓝色的粗布纤维,与李老西昨夜穿的衣服颜色一致。
痕迹最终消失在那个被重新填埋的深坑边缘。
坑边的泥土被刨开了一个不大的洞,周围布满了一道道凌乱的抓痕,仿佛有什么东西急切地想要钻进去。
李旺蹲在旁边,用手指量了量爪印的尺寸,抬头看我时,嘴唇都在哆嗦:“先生……这……这不是西哥的脚……”我沉默地看着那个被刨开的小洞,心底的寒意比怀里的桃木钉更甚。
李老西不是自己走过去的。
他是被“它”,拖过去的。
那个“它”,想回到坑里,或者说,想回到那桃木钉原本所在的地方。
而“归位”的呼唤,恐怕不仅仅是对李老西的蛊惑。
也许,也是对某个特定“位置”的渴望。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尊被雨水冲刷得越发狰狞的鬼脸石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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