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榜贴出的第三天，沈青砚接到了入宫的正式传召。
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布长衫，将头发束得更紧，压下心头的悸动，踏入了那座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皇城。
午门之下，锦衣卫林立，气氛肃穆。
沈青砚目不斜视，只在经过一面墙时，目光微不可察地一凝——那是一张刚刚贴上的皇榜，墨迹未干。
她停住脚步，仔细看了起来。
榜文是标准的小楷，笔画工整，行气贯通，乍看之下无可挑剔。
但当她的目光扫到“协查”的“协”字时，眼神微微一冷。
这个“协”字的最后一点，落笔过重，墨色凝滞，与前后字的呼吸节奏不一致。
更重要的是，这点墨色中透着一丝极淡的红光——又是朱砂。
“有意思。”
沈青砚在心里自语，“皇榜用朱墨？”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蟒袍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负手而立，目光如鹰隼般落在她身上。
“你看得很仔细。”
来人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青砚心头一凛，正是那日在典籍库的那位大人。
“只是觉得这笔墨，与寻常皇榜略有不同。”
她不动声色地回答。
“哦？
哪里不同？”
男人嘴角微挑，似笑非笑。
“‘协’字的收笔，墨色凝滞，且略带朱意。”
沈青砚从容道，“皇榜通常用纯松烟墨，取其沉稳。
朱墨则多见于断狱、批红，用于皇榜，不合礼制。”
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的赞许，但很快又被一层更深的审视所取代。
“你叫沈青砚？”
他问。
“是。”
“跟我来。”
男人转身，“有人对你很感兴趣。”
穿过层层宫阙，沈青砚被带到了一座宏伟的大殿前。
殿内香烟袅袅，一个少年天子端坐龙椅，面色苍白，眼神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早熟。
龙椅之下，百官分列。
沈青砚的目光迅速扫过，最后落在右侧第一位的白发老者身上——那人衣袍上绣着精致的云纹，眼神阴鸷，正是权倾朝野的柳相。
柳相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微侧目，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宣——民间鉴伪之士沈青砚，上殿。”
内侍尖细的嗓音回荡在大殿中。
沈青砚迈步上前，行了一礼：“草民沈青砚，叩见陛下。”
“平身。”
少年天子的声音有些虚弱，“朕听说你善于鉴伪，今日特召你入宫，是要你辨一件东西。”
他拍了拍手，内侍立刻呈上一个锦盒。
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封黄绫诏书。
殿上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封诏书上。
“这是先帝的遗诏之一。”
少年天子缓缓道，“近来朝中多有议论，说先帝遗诏有伪。
你若能辨其真伪，朕重重有赏。”
沈青砚的手心微微出汗。
她知道，这是她离真相最近的一次。
她上前一步，仔细观察起诏书来。
纸张是上好的黄绫，纹理细密；墨色乌黑发亮，表面泛着一层温润的光；玺印端正，朱红鲜艳。
一切看起来都无懈可击。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诏”字的右下角时，瞳孔微微一缩——那里有一处几乎不可见的白痕，像是笔尖微顿，又像是故意为之。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用指腹轻轻抚过纸面，感受着墨色的层次，又从袖中取出一片薄薄的鱼魫纸，轻轻覆在“诏”字之上，用指腹轻拭。
片刻后，她移开鱼魫纸，纸上并无任何墨痕。
“墨色入纸，非后添。”
她低声道。
殿上众人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
沈青砚又将目光转向玺印，她拿出随身的小放大镜，仔细观察印文的边缘。
“印文边缘刀锋锐利，转角处有细微崩口，非翻刻所能仿。”
她继续道。
“那就是真的？”
少年天子忍不住问道。
沈青砚没有立刻回答。
她将诏书轻轻举起，迎着殿外斜射进来的光线，缓缓转动。
就在某一个角度，她看到了——“之”字的一撇之中，有一缕极细的光，仿佛有一层极薄的蜡覆盖其上。
她的心猛地一跳。
她放下诏书，退后一步，神色凝重地开口：“陛下，这封诏书，印与墨皆真，纸亦真。”
“那便是真诏了！”
柳相抚须笑道，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然而——”沈青砚话锋一转，声音清亮，“这封诏书曾经被人以蜡覆字，揭去一层墨皮，再以极相近的墨色补笔。
若非迎光细看，难以发现。”
殿上顿时一片哗然。
“放肆！”
柳相猛地站起，厉声喝道，“你一个民间小子，怎敢信口雌黄！”
“臣不敢。”
沈青砚不卑不亢，“陛下若不信，可命人取一杯温水来。”
少年天子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来人，取水。”
内侍很快端来一杯温水。
沈青砚接过，用指尖蘸了一点，轻轻点在“之”字的一撇上。
水痕慢慢晕开，那一缕极细的光随之消失，露出了底下一层略浅的墨色。
大殿内一片死寂。
“这……”少年天子面色大变。
“陛下。”
沈青砚的声音平静而坚定，“臣不敢妄言。
这封诏书，确是被动过手脚。”
柳相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死死地盯着沈青砚，眼中杀意毕露。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好一双眼睛。”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位身着蟒袍的男人正缓步走出，目光如电。
“沈青砚，”他宣布道，“即日起，入典籍库行走，专职鉴别伪诏。”
他顿了顿，目光冷冷地扫过柳相，“任何人不得干涉。”
柳相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忍了下去，只是阴恻恻地笑了笑：“摄政王既然开口，老臣自当遵命。
只是，这小子年纪轻轻，可别被人利用了才好。”
“这就不劳柳相费心了。”
摄政王淡淡道。
沈青砚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
她知道，她己经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迈出了第一步。
而这一步，可能会让她万劫不复，也可能，让她揭开所有的真相。
走出大殿时，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宫墙上。
沈青砚回头望去，只见那封被她识破的诏书，静静躺在锦盒中，像一只沉睡的猛兽，随时可能醒来，将所有人吞噬。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向着典籍库的方向走去。
她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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