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沈惊醒得比晨光还早。
他睁开眼,天花板是熟悉的灰,灯槽里嵌着冷白的灯带,像一条被冻住的河。
心跳得极快,他下意识去摸左胸——皮肤温热,脉搏稳定。
那一切真的发生了吗?
空间撕裂带来的剧痛、抢救室刺眼的无影灯、还有……顾瑾年躺在病床上,眼尾通红地喊他名字——是梦,还是时间真的回溯了,或者…是非自然的穿越?
他赤脚踩在地板上,凉意顺着脚心往上爬。
洗漱间的镜子映出一张过分年轻的脸:二十七岁的沈惊,眼角还没有细纹,锁骨间也没有那次实验爆炸留下的灼伤。
水龙头哗哗响,他捧了把水拍在脸上,低声告诫自己:“别慌。”
验证的方法很简单——去西格玛医院,看一眼“自己”是否还在。
如果时间线没有重叠,说明他确实被扔回了过去;如果两个“沈惊”同时存在,那么根据他以前看过的顾瑾年做的量子笔记,坍缩会在零点三秒内发生,弱观察者会被强观察者覆盖,而弱观察者正是——借住在顾瑾年家里的他。
他擦干脸,换上昨天顾瑾年留在岛台椅背上的那件深灰衬衫。
袖口长出两指,肩线也宽,可衣料带着柔顺剂的冷香,像某种无声的安抚。
厨房那头,顾瑾年己经端坐。
男人今天没有穿西装,高领黑毛衣衬得下颌线更锋利,指骨分明的手捏着白瓷杯,咖啡液面平静得像一面镜。
沈惊拉开椅子,金属脚与地板摩擦,发出短促的“吱”。
粥煮得稠,豆粒裂开花,甜味极淡。
沈惊舀第二勺时,顾瑾年忽然开口:“若沈医生最近有困难,可暂住我家。”
沈惊被烫了舌尖,嘶了一声,垂眼:“嗯……不乐意?”
“不是。”
沈惊用指腹压住桌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想借一点钱,我保证…很快还。”
他伸出右手,五指分开,比了一个“五”。
那手在空气中微不可察地抖。
顾瑾年把咖啡杯放下,杯底与瓷碟碰撞,清脆一声。
他起身,走向玄关的黑色手提包,取出一张薄薄的银色卡片,以及一部塑封未拆的手机。
“没有现金,卡里有五万,密码 803412,和门锁一样。”
男人顿了顿,眸色沉得看不见底,“今天我会让助理把生活必需品送来。
衣服——阳台有几套买小了两码的,放着也是浪费。”
“太多了,我用不了……”顾瑾年没接话,只把物品推到他面前,转身拿大衣。
门合拢的瞬间,沈惊才发觉自己一首屏着呼吸。
西格玛医院。
沈惊压低帽檐,从员工通道进去。
电梯里遇见护士小林,小姑娘笑着打招呼:“沈医生,早上好。”
“早上好。”
他回以微笑,却在电梯门合拢那刻猛地按下 B1——地下一层,解剖室。
只有那里能避开监控,再绕到住院部楼梯。
他一路贴着墙根,像影子。
十分钟后,站在心脏外科办公室门口,透过百叶窗缝隙,看见“自己”的工位空着——病历车没动,桌面没有打开的外卖咖啡,连那只惯用的宝蓝色钢笔都静静躺在笔架。
“今天我没有排门诊?”
沈惊心里咯噔。
他翻出手机,用新卡注册的云账号登陆医院系统——排班表赫然写着:沈惊,事假,原因空白。
时间线吻合了:回溯后的他一旦出现在过去节点,原身就被系统“请假”。
那意味着,只要他再靠近,原身就会像被橡皮擦掉的铅笔字,被抹杀。
冷汗顺着脊椎滑下。
他不敢停留,抄消防通道离开。
傍晚,出租屋。
老小区楼道灯坏了,沈惊借手机背光找到门框上方那枚备用钥匙。
与顾瑾年的公寓比起来出租屋要小太多了,但却比顾斯年的公寓更有活人的气息。
沈惊没有留恋,而是迅速翻找:学历证明、医师执照、银行卡、一张与导师的合影。
他把东西塞进背包,最后目光落在床头那只倒扣的相框。
照片里,二十出头的他穿着学士袍,顾瑾年站在身后半步,手虚搭在他肩。
那是顾瑾年作为优秀校友回校演讲,他与一众学生干部的合影。
当年两人并不熟,他对顾瑾年的全部印象只是——“金融系传说,眼神很冷”。
指尖在相片表面摩挲,沈惊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他把相框原样扣回,关灯,关门。
楼道尽头的窗户外,天色像打翻的墨汁。
夜里十点,顾瑾年公寓。
沈惊推开门,玄关感应灯亮起,冷白的光瀑泻在鞋尖。
客厅空荡,餐桌上只有他早上喝剩的半碗红豆粥,暗红色凝成一层膜。
冰箱打开,里面除了几瓶牛奶和一排无菌蛋,空空如也。
他蹲下去,在最底层摸到一包挂面,生产日期三个月前。
锅里的水烧开,面下进去,像一团被扯乱的棉线。
沈惊用筷子搅了搅,忽然想起母亲说过:“面坨了就像日子,再热也回不了头。”
他给自己盛了一碗,坐在岛台,背对主卧门。
吃到第三口,门锁“咔哒”一声。
顾瑾年带着夜风的凉进来,大衣挂好,指尖沾了一点雨。
“你回来了。”
沈惊回头,嘴角扬起,却掩不住倦意,“我给你煮面?”
“吃过了。”
男人声音低哑,目光在他嘴角停了一秒——那里沾了一点葱花。
沈惊抬手去擦,却见顾瑾年己经转身,背影被走廊灯拉得修长,像一柄收进鞘的刀。
面汤的热气扑在脸上,不是温暖而是让世界模糊成一片。
第三日。
沈惊被冷醒。
客房朝北,窗户漏风,暖气又低。
他蜷在薄毯里,脚踝露在外面,冻得发麻。
他轻手轻脚开门,想去找遥控器。
客厅落地窗半拉着纱帘,晨光像一把薄刃,将顾瑾年劈成两半——上半身浸在暖金,下半身沉在阴影。
男人面前笔记本屏幕亮着,曲线图红绿交错。
沈惊不敢打扰,踮脚去厨房,却在转角撞进一股冷杉混着苦咖啡的味道。
“左边第二个橱柜,麦片和牛奶。”
顾瑾年头也不抬,声音像冰面裂开,“餐具在消毒柜。”
沈惊“哦”了一声,耳尖发红。
他倒牛奶时,冰凉的液体沿杯壁滑下,刺激着手部的每处神经。
顾瑾年忽然阖上电脑,起身,走向咖啡机。
机器嗡鸣,十几秒后,他端着一杯黑得发亮的液体走回来,放在沈惊面前。
“喝了。”
沈惊愣住。
“你胃寒,冰牛奶会绞痛。”
男人语气平板,像在陈述一份财报,“黑咖啡,升温,也提神。”
说完,他拿起西装外套,走向门口。
“今天会有人送东西。
记住规矩——”他顿了顿,背对沈惊,声音低了一度,“别乱跑。”
门合上,公寓陷入寂静。
沈惊捧着那杯滚烫的黑咖啡,指尖被灼得发麻。
他小心抿了一口,苦得眉心打结,却暖得眼眶发酸。
下午两点,门铃响。
助理模样的女孩递来两大袋物品:崭新的羊绒毯、长袖 T 恤、套头毛衣、牙刷牙膏,甚至还有三本最新出版的心血管医学期刊。
沈惊翻开封面,其中一篇综述用荧光笔划了线——作者栏赫然写着:Gu J.N.他忽然想起,顾瑾年本科双修金融与生物信息,后来才接管家族基金。
夜里十一点,顾瑾年未归。
沈惊靠在沙发,期刊盖在脸上,不知不觉睡着。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有人抽走杂志,随后一条毯子搭上肩头,带着干燥的松木香。
他努力睁眼,只看见一个高大的背影正把客厅灯调暗,动作放得极轻,像怕惊动尘埃。
“顾……”他喃喃。
背影停了一秒,没回头,只抬手把灯全熄。
黑暗里,主卧门被带上,发出极轻的“咔嗒”。
沈惊在黑暗里睁着眼,心跳声大得仿佛能震碎寂静。
他忽然意识到——那条毯子,是羊绒的,烟灰色,和他下午收进客房柜子里的一模一样。
而此刻,它裹在自己身上,像某种被延迟了多年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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