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背着半旧的粗布行囊走在山径上，青雾山的晨露打湿了他的布鞋，身后木屋的轮廓渐渐被雾气吞得只剩一角——那是他住了五十年的地方，如今连最后一缕属于王阿公的烟火气，都随坟头的新土冷了。
腕上的墨玉扳指忽然泛了点温，像是在呼应他心底的沉郁。
他抬手摸了摸玉面，指尖划过那些被岁月磨平的细纹，忽然想起昨天苏清欢来送药时的模样。
少女扎着简单的麻花辫，腰间铜铃一晃，一串清脆响从院门口滚进来：“阿砚哥，王阿公的坟前该添新草了，我采了些龙须草，耐活。”
说着就蹲在坟边动手，阳光落在她发顶，挑出几缕浅金。
那时他正坐在门槛上磨柴刀，看着她纤细的手指拢起青草，忽然问：“清欢，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啦。”
苏清欢仰头笑，颊边梨涡陷得深，“阿砚哥你总记不住，去年我及笄，你还送了我颗野山枣呢。”
林砚握着柴刀的手顿了顿。
十九岁，他初到青雾山时，王阿公也才这么大。
而他，己经在这山脚下，看了五十年的春草枯荣。
“阿砚哥？”
苏清欢见他出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铜铃又响，“你怎么了？
脸色不太好。”
他避开她的目光，把磨亮的柴刀递过去：“以后别来山上了，我要走了。”
苏清欢的手僵在半空，铜铃的余响卡在喉咙里，半天没出声，只盯着他的脸看——还是那张清俊的少年脸，眼尾没有一丝细纹，可说出的话，却冷得像山巅的雪。
此刻想起这些，林砚的脚步慢了些。
他知道苏清欢对他的心思，五十年的时光，足够一个少女从垂髫长到及笄，也足够那些藏在“阿砚哥”里的情愫，慢慢浸进骨血。
可他不能带她走，带一个凡人，走进那个连他自己都看不清的、布满“长庚血脉”荆棘的世界。
山径转过一道弯，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着一串慌乱的铜铃响。
“阿砚哥！
你等等！”
林砚回头，看见苏清欢背着个小布包，头发跑得散乱，腰间的铜铃撞得叮当作响，手里还攥着个油纸包，跑得满脸通红。
“你怎么来了？”
他皱眉。
“我……我给你送东西。”
苏清欢跑到他面前，喘得说不出话，把油纸包往他手里塞，“这是我爹昨天刚晒的金银花，泡茶能清热；还有这个……”她摸出个小瓷瓶，“是我炼的止血膏，你路上万一受伤……”话没说完，林砚己经把东西推了回去：“不用，我自己能应付。”
苏清欢的手猛地攥紧，瓷瓶硌得掌心发疼，铜铃在寂静的山径里，响得有些刺耳。
“你要去哪？”
她抬头看他，眼里蒙了层雾，“王阿公刚走，你就不能再留些日子吗？”
“不能。”
林砚的声音很轻，却很沉，“我得去寻修仙者，找我血脉的答案。”
“修仙者？”
苏清欢愣了，忽然想起王阿公弥留时，拉着她偷偷说的那句“清欢，阿砚不是凡人，你别陷太深”，心脏猛地一缩，“你……你真的是‘山精’？”
林砚没回答，只是转身要走。
“阿砚哥！”
苏清欢突然扑上来，抓住他的衣角，铜铃狠狠撞在石上，碎了一颗，铃舌滚进草里，“你是不是永远不会老？
是不是走了就不回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林砚看着被攥住的衣角，那上面还沾着她方才跑过来时，蹭上的草屑。
他想起五十年前，王阿公也是这样，攥着他的手腕，把他从雪地里拉回来，说“以后你就叫林砚，跟着我过”。
可他终究不是王阿公，苏清欢也不是当年那个冻得半死的婴孩。
“是。”
他掰开她的手，声音冷得像冰，“我不会老，也不会回来。
你忘了我，好好过你的日子。”
说完，他转身就走，脚步没再停过半分。
苏清欢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融进青雾里，首到再也看不见。
风卷着草叶，吹过她攥空的手，碎了的铜铃躺在石缝里，再也响不起来。
她蹲下身，捡起那颗碎铃，眼泪砸在铃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半天，她摸出怀里的另一样东西——是王阿公临终前塞给她的，半张泛黄的纸，上面画着个奇怪的纹路，写着“丹霞派，青囊堂”六个字。
王阿公说：“若有一天阿砚走了，你若想找他，就去这地方。”
那时她不懂，现在懂了。
苏清欢把碎铃揣进怀里，站起身，望着林砚消失的方向，指尖攥紧了那张纸。
山风掠过，吹起她耳边的碎发，铜铃的余响似乎还在山间绕，只是这一次，不再是为了送药，而是为了追上那个，永远停在十七岁的背影。
她转身往山下走，脚步比来时更稳，腰间剩下的铜铃，在风里轻轻响着，像是在为一场跨越时光的追寻，敲下第一个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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