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说这位应昭,您的家氏要不再想想?
否则这玉碟咱实在写不上去啊。”
宗人府的管事捧着笔墨催着回话,可问药实在想不起来家里的事。
烁明六年,五岁的她因村子的火灾没了爹娘,被人牙子抱着卖进了宫。
芈戎身处极北之地,她最怕下大雪时还要被嬷嬷催着洗衣裳。
问药这辈子最勇敢的两件事,一是十岁时拦了慎妃的轿子,二是昨天拦了圣上的御驾。
“她娘家姓淳姜”,兰照姑姑进了偏殿,赔笑着给管事们一人一捧绢布包的金叶子,“淳姜,淳姜问药。
小姑娘不懂事,还望各位大人多包涵。”
“您客气!”
,交差是第一位的,真假并不重要,几位管事作揖便走,“多谢慎妃殿下,也请兰照姑姑帮我们姐儿几个美言几句。”
两个看起来只有十岁的小宫人怯生生地跟着兰照进来,“奴婢恭迎凝应昭金安——”兰照带了两本《妻则》《妻训》,又交代了几项规矩,末了随口一句,“你跟在殿下身边西五年,其他规矩也不用我重复了……姑姑”,问药头回抬头,“三福呢?
三福说好要跟着我的——淹死了。”
兰照走了。
问药抱膝而坐,瘫在寝殿里。
她想,这怎么能怪自己呢?
明明是三福对她说,宫人们都讲她的容貌不比当年的慎妃差。
“我受了主子多年恩惠,是主子带我读书知礼,我怎么能……”,问药放下手中的策论,对三福嗔怪道。
三福又倒上一杯茶,捧着递给问药,“主子培养你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指望着你有天能帮到她吗?
宫里就这些人,后位空闲多年,珂贵人又是个病秧子。
那你往下数数看,贵人之下的妃位品阶撤了多年未复,没几个人了。”
三福掰着手指头,“夫人,承仪,还有最末等的应昭,确实没几个人,不过胜在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吴夫人和贺夫人是不对付,可遇到咱们主子,这俩人又穿一条裙子了;陆承仪和梁承仪是不够看了,可岳祺宫还有位韩承仪,人家家里可是掌兵权的,说不定哪天就……打住——”,问药卷着书册敲了下三福,“你不要命了,如今我们借住在星渚宫里,擅自妄议各位殿下,小心掉脑袋。”
三福站在床边张望,又紧紧闭上门窗,“诶你这回说到点子上了,来了星渚宫以后,珂贵人有多受宠都不用我说,你长眼睛了自己也看得见。
与之相比,承和宫如何?”
珂贵人如今西十有九,比陛下年长西岁,掌管后宫多年,有东宫太子尽孝,又有尧公主承欢,不可不谓人生赢家。
虽后宫偶有争斗,可陛下对每位嫔妃都是极温柔以待的,但论宠爱程度,无人能及夏侯珂。
以前只是听闻,自从搬来星渚宫以后,问药和一干宫人才算真真切切领略到了什么叫做“独宫专宠”。
吃穿用度如何极尽奢华乃是其次,问药记忆最深的是,陛下为树下午睡的珂贵人,拂去蓝金蝴蝶发簪上的落叶。
那时问药刚从尚药房拿了跌打药回来,准备从侧门溜进偏殿。
她躲在墙后,偷偷窥视着他人的幸福。
那个男人的动作是如此轻柔,支走了所有的宫人,为心爱之人煮茶焚香。
再回头看自个儿宫里的这位呢,又被罚跪三个时辰。
问药摇了摇头,人比人气死人。
“君王之幸,一叶障目罢了”,问药驳着三福的话。
“一听又是主子讲的”,三福摆摆手,“怎么这片树叶只障了咱们承和宫呢?
失火到现在,陛下追查到底了吗?
承和宫最暖和的时候也就那天火烧最旺的时候,其他时候呢?
是冰窖,我去尚宫局领多少银丝碳回来都暖不起来的冷窖。
主子宽厚待我们多年,你就不想为她争一把?”
问药还记得,三福当初是如何拍着胸脯向自己保证,早己打探好了陛下的行踪,商议着未来。
对,是三福这个该死的太监,教唆自己背叛主子。
问药捂着脑袋,把头埋进膝里,嫔妃新衣刺鼻的织染味道呛得她哭出声。
她己经在主子门口跪了一天了,晚膳时才被传进去。
她跪爬到慎妃脚边,拼命解释着一切;她抱着慎妃的双腿,诉说着自己的衷心。
可慎妃似乎己经不生气了,吩咐兰照收拾好问药房间的东西。
一个宫人的零碎,没有多少;兰照拿来的包裹里,有慎妃为问药做的织带娃娃,有花舍人教问药辨别的那些药材。
唯独那些笔墨和书册,兰照砸了折了撕了,扔在三福淹死的湖里。
慎妃别开问药的手,呆呆地望着窗外的雪,“就当是,我白养你一场,罢了。”
三月末的雪己经不那么冷了,问药,不,现在的凝应昭,躲在偏殿的被窝里,偷偷地笑。
是爹娘打她时自己推翻的烛台,是慎妃领她进的承和宫,是三福催她当上皇帝的女人。
慎妃当年也是圣上亲妹泽公主的侍女,侍女都要伺候主子,伺候最大的主子又有什么错呢?
问药埋在枕头里,任凭眼里的水珠打湿缎面。
她只是被推着向前走,怎么会有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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