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清水弄堂浸在橘红色的夕阳里,青石板路被晒得暖暖的,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飘出饭菜香,混着隔壁阿婆炒瓜子的焦香,漫过斑驳的木门。
沈知意推开家门时,奶奶正坐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借着最后一点天光穿针。
"回来啦?
"奶奶抬头笑了笑,银丝在光里闪着亮,"快帮我看看,这线怎么总穿不进针眼里。
"沈知意接过针线,指尖刚捏住线头,就听见奶奶又说:"阁楼那个旧皮箱倒了,里面的老物件撒了些,你去拾掇拾掇呗?
"爬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阁楼里浮着细小的尘埃,在从气窗钻进来的阳光里跳舞。
深棕色的皮箱敞着口,露出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旧毛衣,最上面歪歪扭扭压着个铁皮盒,印着褪色的牡丹图案,锁扣早就锈得打不开了。
沈知意找了把小螺丝刀撬开盒盖,一股樟木混着纸张的陈味扑面而来。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满满一盒明信片,边缘都泛着浅黄,像被岁月浸过蜜。
最上面那张画着碧海沙滩,背面是孩子气的钢笔字,一笔一划透着认真:"奶奶,小知了,我捡了好多贝壳,最大的像小扇子!
暑假回去给你串成项链——小屿 7岁"。
字迹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贝壳,墨水晕开了一点,像滴眼泪。
沈知意的指尖轻轻拂过纸面,仿佛能摸到那个趴在沙滩上挑贝壳的少年。
她一张张往下翻,明信片上的风景换了又换:故宫的红墙映着雪,兵马俑的灰脸瞪着眼,桂林的山水绕着雾……邮戳从"海滨市"变成"京城",再到"西京市",最后盖着个模糊的外文戳,字里行间的雀跃却从没变。
"今天爬了长城,比咱们后山的土坡难走十倍!
不过我登顶啦!
""兵马俑坑里好凉快,就是导游说的比你讲的故事吓人……""这里的米粉没有家里的酸笋味,想念奶奶做的酸豆角!
"每张结尾都带着句"夏天回去",像个雷打不动的约定。
首到翻到倒数第二张,画面是某大学图书馆,玻璃幕墙亮得晃眼。
背面的字迹突然收了稚气,笔锋锋利得像手术刀:"保送医学八年制了。
很忙。
今年夏天一定回。
——顾承屿 18岁"。
沈知意的手指顿住了。
这是最后一张。
后面空着,再没有新的风景,也没有新的约定。
楼下传来奶奶的声音:"拾掇完了没?
吃饭啦!
"她把明信片一张张塞回铁盒,指尖触到盒底的凹凸,才发现是个暗格。
掀开薄木板,下面压着张泛黄的信纸,边角卷得厉害,上面只有一行字,墨迹洇了又洇,看得出发信人写得极用力:"小知了,等我回来教你骑自行车啊。
"沈知意突然想起今天在医院,那个穿着白大褂、眼神冷得像冰的男人。
他说"没时间"时的语气,比手术刀还锋利。
"还没好吗?
"奶奶又在喊了。
她把铁盒塞回皮箱最底层,用旧毛衣盖得严严实实。
阁楼的气窗透进最后一点夕阳,落在空荡荡的箱底,像片被遗忘的光斑。
是啊,他说过会回来的。
可回来的人,还是那个会在明信片上画贝壳的少年吗?
沈知意轻轻带上阁楼门,木楼梯的吱呀声里,混着楼下饭菜的香气,还有远处孩童的笑闹,唯独没有那句等了八年的"我回来了"。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