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代，随军需要部队开具相关证明材料，也就是“随军条”。
可原身一向厌恶徐言城，哪怕男人回家探亲，两人之间除了那档子事，几乎从无交流，徐言城自然不可能让她随军。
所以她这次开的是探亲的介绍信。
至于到时候怎么见到徐言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陈莞在火车站买了票，目的地就是徐言城部队所在的北方城市。
上次坐火车的经历还心有余悸，这次她早早就在那儿等着。
火车嗡鸣着进站时，她随着汹涌的人流挤上车厢，并眼疾手快地抢下一个靠窗的座位。
七十年代的火车就是这样，除了卧铺票和少数特快对号车外，大多数硬座属于“无座”，需要靠本事来抢。
另外一个女人也看准了同一个位置，结果没有抢过陈莞，只好恨恨地瞪了陈莞一眼，转身又扑向其他尚空的座位。
没办法，僧多粥少，若是抢不到座位，就意味着要一路站过去了。
很快，陈莞周围的位置都坐满了。
斜对面是一对母女或婆媳。
年长的一副高颧骨，嘴角向下撇着，瘦长的身上是崭新的涤纶面料外套，在车厢里显得格外扎眼。
与之相比，旁边的年轻女人就穷酸多了，只套件破旧的格子衫，脸色苍白，看着身子不大舒服。
靠过道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又黑又瘦，穿着不合身的旧布衫，怯生生抱着包袱。
再旁边，一个年轻的青年，短发，眉眼干净帅气。
对方从上车后就拿着一本书看，陈莞瞥了一眼，封面上写着《机械零件》。
目光顿了顿。
这本书她也看过，不过肯定不是这个版本。她记得第一版《机械零件》是1960年，由北京钢铁学院等九院校合编而成。
受到老苏那边影响，具有深刻的时代特色，后面多次再版都在它的基础上完善改进。
能在这个年头弄到这种书，看来对方并不简单。
陈莞没了探究的兴致，转头看向车窗外的风景。
结果没一会儿，对面那个年长的老太婆突然叫她：“哎，那位姑娘，你和我们换个位置成不？我儿媳妇怀了身子，晕车的厉害，得靠窗户才舒坦些。”
陈莞转过头，见对面老太婆正盯着自己，语气带着理所当然的要求。
她儿媳妇捏着衣袖，低着眼不敢抬头。
“大娘，我也需要靠窗的位置。”陈莞平静拒绝。
她听过坐轿车靠窗可以缓解晕车，没听说坐火车靠窗还有这个好处，何况对方态度倨傲，陈莞又不是什么烂好人。
果不其然，那老太婆一听拒绝，眉毛立刻竖了起：“嘿！你一个年轻的姑娘，怎么心肠这么坏，没看见我儿媳妇是孕妇吗，换个位置能咋的？”
陈莞没有接话，看都没有看对方一眼，依旧坐着没动。
老太婆见她不理会，嗓门扬得更高：“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自私自利，半年不懂得尊老爱幼！”
几句嚷嚷下来，周围的乘客都望了过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那媳妇脸色爆红，头低的更低了，小声劝道：“妈，算了，我没事……”
“什么算了，你这贱皮子难受无所谓，我宝贝孙子可不能跟着受罪！”
她还要闹事，旁边一直看书的青年忽然合上书：“大娘，火车上的位置没有规定谁必须让给谁的规矩。”
“据我所知，是这位女同志先坐下的，她不愿意换，您不能逼她。”
声音清朗，语气不卑不亢。
老太婆被噎住，瞪着眼上下打量：“关你啥事，你俩是一伙的？”
青年摇头：“我不认识这位女同志，只是看不惯你们欺负人。”
说罢，侧头看向陈莞，似乎想确认她是否安好，陈莞有些意外，朝对方轻轻点头：“谢谢。”
青年怔了怔。
他之前专注于书本内容，并没有注意其他。
这会儿对上陈莞的脸，才发现是个漂亮的姑娘，随后耳朵肉眼可见红了起来：“咳，不用谢，举手之劳。”
眼见两人眉来眼去，被忽视的老太婆眉毛一立，就要骂人，正好列车员走过来，看见有人站着立刻呵斥：“做什么，不坐让别人坐！”
老太婆只好悻悻坐下。
心里却不高兴，嘴里嘟嘟囔囔地骂，虽不敢大声，但那双眼睛时不时就要剜陈莞和青年两眼：“呸，长得和狐狸精似的，果然不要脸，这要是我儿媳，得送去浸猪笼。”
儿媳快要尴尬死了：“妈，小点声。”
这一下可算是惹怒了老太婆，转而数落起儿媳来。涉及到家事，列车员不好再插手，其他人见怪不怪，有些还帮着开口教育儿媳：“你婆婆是为你好，你一个当儿媳妇的怎么能顶嘴呢。”
晌午，火车还在行驶，车厢里的乘客陆续拿出干粮吃饭。
陈莞也从包里拿出她买的“干粮”。
她和徐家人闹得不欢快，自然不可能再借用徐家厨房，所以干脆拿着原身攒下的票据，去供销社买了点儿东西路上吃。
一袋苏打饼干和零称的江米条。
充满时代特色的零食，没什么营养，但原身身体太弱了，糖油混合物吃起来很是香甜。
察觉到什么，她抬起头，过道那边那个小姑娘没有吃饭，抱着怀里的包裹，看着她悄悄咽口水。
她一抬头，对方赶紧避开。
陈莞没多想，抓了一把江米条递过去：“给你。”
小姑娘吓得直摇头，不敢接。
“拿着吧，我这里还有。”陈莞笑了笑，顺手又抓了一把递给旁边帮自己说话的青年。
青年一顿，接过去：“谢谢。”
而对面，什么都没收到的老太婆看到这一幕，心情更差了。
鼻子里哼了声，小声叭叭：“还以为什么好东西呢，一股子骚狐狸味，跟某些人身上的浪劲似的，送我都不要！”
可惜的是，并没有人送她。
陈莞自己拿着江米条咔嚓咔嚓吃得开心。
她又不是包子，欺负了她还想占便宜，想屁吃呢。
两个城市相隔几百公里，火车一路哐当，越往北走，窗外的景色越发苍凉。
十七个小时后，终于到达常平市。
陈莞腿都坐麻了，赶紧提着行李下车。
离开的时候，还听到身后老太婆骂儿媳的声音。
下一刻，一股干冷的风猛地灌进领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陈莞忍不住拢了拢衣襟，跟着人群走出火车站，正在这时，一阵尖锐的骂声传来。
“哎呀，你这人走路不长眼睛啊！我这收音机可是的高级货，结果被你摔坏了！”
只见不远处，一个穿着时髦“的确良”衬衫、自然卷的女人，正满脸怒容地拽着一个小姑娘。
被拽的小姑娘模样熟悉，正是火车上坐在陈莞斜对面那位：“我，我没有碰到你，是它自己从包里掉下去的……”
“呸，还学会撒谎抵赖了？分明是你撞掉的，大家快来看看，这里有个耍赖的小混蛋！”
陈莞本不欲多事。
可谁知那女人越骂越难听，她皱了下眉，最终还是选择走过去：“你这收音机能让我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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