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在官道上响起，建康城的轮廓渐渐消失在身后。
殷浩策马与王瑾并行，终于忍不住问道：“玉卿，议事厅里，你最后看王濛那一眼……”他顿了顿，“像看个死人。”
王瑾目视前方，语气平淡：“元渊兄看错了。”
“我看人从不会错。”
殷浩摇头，“你今日像是换了个人。
那番话，那份沉稳……不像你。”
“人总会变的。”
王瑾轻轻带过，“倒是元渊兄，真愿随我去扬州？
这一去，怕是要卷入是非。”
殷浩朗声一笑：“我殷元渊最不怕的就是是非！
何况……”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王瑾一眼，“跟着你，想必很有趣。”
王瑾唇角微弯。
前世殷浩也是这般洒脱，可惜后来……他甩开思绪，目光扫过道旁农田。
虽是春日，田地却显稀疏，几个老农在田间佝偻着背。
“赋税又加了三成。”
一个老农的嘟囔随风飘来，“这仗再打下去，都得饿死……”殷浩闻言皱眉：“北伐在即，民生维艰啊。”
王瑾淡淡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殷浩一怔，细细品味这话，再看王瑾时眼神己变：“玉卿此言……振聋发聩。”
三日后，一行人抵达长江渡口。
江水滔滔，对岸就是扬州地界。
渡口人群拥挤，多是往来的商旅，却也有不少衣衫褴褛的流民。
“让开！
都给老子让开！”
粗暴的喝骂声突然响起。
几个佩刀汉子推开人群，护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强行插队。
殷浩眉头紧皱：“这是何人？
如此跋扈！”
旁边一个商人低声道：“是虞家的人。
扬州本地的豪强，连官府都要让三分。”
王瑾目光微冷。
虞家，他记得这个名字。
前世在扬州，没少给谢尚添乱。
“我们要不要……”殷浩话未说完，就见王瑾己经策马上前。
“这位兄台，”王瑾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那几个汉子耳中，“按序排队是规矩。”
为首的汉子斜眼打量他，见他衣着普通，嗤笑道：“哪来的小子？
虞家的车也敢拦？”
“虞家？”
王瑾微微一笑，“可是吴郡虞氏？
听闻虞公最重家风，若知道家中奴仆在外如此张扬，不知会作何感想。”
那汉子脸色一变。
王瑾这话看似客气，实则暗藏机锋——点出他家主重视门风，若事情闹大，他们这些下人必定受罚。
这时，马车帘子掀开一角，露出一双精明的眼睛。
那目光在王瑾身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殷浩等人，最终沉声道：“退下，排队。”
汉子们悻悻退开。
殷浩策马过来，低声道：“玉卿好手段。”
王瑾望着虞家马车，目光深远：“强龙不压地头蛇。
但若是过江的龙……”他未尽之言让殷浩心中一动。
渡过长江，踏上扬州地界，气氛明显不同。
市集更热闹，百姓衣着也整齐些，但豪强庄园随处可见，高墙之后不知藏着多少隐秘。
三日后，他们终于抵达历阳——扬州刺史治所。
刺史府前，守卫查验过文书，客气地引他们入内。
谢尚正在书房处理公文。
见他们进来，放下笔，目光首先落在殷浩身上：“元渊，别来无恙？”
殷浩笑着行礼：“使君风采更胜往昔。”
谢尚这才看向王瑾，目光审视：“你就是王玉卿？”
“卑职王瑾，见过使君。”
王瑾执礼恭谨，却不卑微。
谢尚指了指案几上一份文书：“这是刚送来的漕运呈报，你怎么看？”
很首接的考较。
王瑾上前一步，快速浏览后道：“漕运延误三成，主因有三：沿途吏治松懈，豪强借机索要过路费，民夫不足。”
句句切中要害。
谢尚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又问：“若是你，当如何处置？”
“治标易，治本难。”
王瑾从容应答，“可先派得力之人分段督查，严惩贪吏。
对豪强，当分化拉拢，许以小利。
至于民夫……听闻江北流民颇多，或可招募充役，既解燃眉之急，也安流民之心。”
这番回答既有实务对策，又顾及各方利益，更难得的是那份超越年龄的老练。
谢尚沉默片刻，终于露出今日第一个真正的笑容：“元渊荐举得人。”
他对王瑾道，“兵曹正好缺个参军，你明日就去上任吧。”
“谢使君。”
王瑾躬身。
退出书房，殷浩难掩兴奋：“兵曹参军！
玉卿，这个职位正好施展！”
王瑾却不见喜色，反而望向北方：“元渊兄，职位到手，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
“你是指王濛？”
“不止。”
王瑾目光深远，“扬州这潭水，比想象中更深。”
当夜，王瑾在驿馆烛下细读兵曹文书时，仆从来报：“公子，有您的信。”
信是从建康来的，没有署名。
展开只有一行字：“小心粮道。”
王瑾将信纸在烛火上点燃，看它化作灰烬。
窗外月色清冷，他的侧脸在明明灭灭的烛光中显得格外冷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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