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却静得让人心慌。
陈默没有再次出现，仿佛那晚的登门调查和锐利眼神只是一场被夜色浸染的幻梦。
但林夕和小雅都不敢放松警惕。
小雅利用她高超的技术，在茶馆周围不起眼的角落增加了几个隐蔽的微型摄像头，监控着前后门以及街角的情况，并将实时画面接入到柜台下方的平板电脑上。
林夕则试图将注意力转移到记忆库中，希望能从中找到一丝可能与父亲林建国失踪有关的线索。
这间茶馆并非由她创立，她是“继承”而来的，连同这诡异的能力和满柜子的“记忆藏品”。
前任经营者是谁，她不知道，父亲从未明说，只在她成年那天将一把古老的黄铜钥匙交给她，眼神复杂地告诉她：“如果有一天我找不到路了，这里或许能给你一个屋檐遮风避雨。”
父亲失踪后，这里就成了她唯一的据点。
柜台里那些前任留下的“库存”，大部分都年代久远，情绪能量微弱得像即将熄灭的余烬，信息也支离破碎。
她一遍遍地用能力去感知那些物品——一枚生锈的齿轮、半张泛黄的照片、一把没有弦的旧吉他……试图从中捕捉到一丝半毫与父亲相关的痕迹，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一个熟悉的地名。
但一无所获。
父亲的失踪，干净得像用橡皮擦抹去了纸上所有的痕迹，只留下大片令人窒息的空白。
有时在深夜，右眼刺痛难以入眠时，她甚至会怀疑，那缕在陈默身上短暂嗅到的、属于父亲旧外套的烟草味，是否只是自己过度思念下产生的可悲幻觉。
这天下午，天色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城市的天际线。
淅淅沥沥的冷雨敲打着茶馆的窗玻璃，划出一道道蜿蜒的水痕。
店里没有客人，只有暖黄的灯光对抗着室外的阴郁，空气中茶香混合着旧木器和纸张的特有气味，更显得寂静空旷。
小雅抱着笔记本电脑窝在角落最舒适的卡座里，指尖飞快地敲击键盘，屏幕的光映亮她略显严肃的小脸。
忽然，她敲键盘的动作停住，发出一声低低的：“咦？”
“怎么了？”
林夕从一堆泛黄的旧账本中抬起头，揉了揉持续隐痛的右眼。
这些账本记录着一些过去的交易，用的却是某种晦涩的暗语和符号，破译进展缓慢。
“是那个李哲，”小雅转过头，眉头微蹙，“就是前天那个，用妈妈红烧肉记忆换忘记失恋的研究生。
他……好像有点不对劲。”
林夕放下账本，走到小雅身边。
屏幕上显示着李哲的社交媒体主页。
“我按你说的，悄悄关注了他的几个公开社交账号。”
小雅指着一条凌晨发布的动态，“你看，他之前虽然因为失恋很痛苦，但偶尔还会发点和家人的互动，特别是和他妈妈。
昨天周末，他照常回家了一趟。
但今天凌晨，他发了这个。”
林夕俯身看去。
李哲的微博最新一条写道：“为什么明明回家了，吃着妈妈做的菜，却感觉那么陌生？
好像……少了点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心里空落落的。
妈看我的眼神好像也很难过。
是我变了吗？”
文字下面配了一张图，是一桌家常菜，中间确实有一碗红烧肉，炖得油亮诱人。
但拍摄角度略显仓促，画面甚至有些模糊，透着一股心不在焉的疏离感。
林夕沉默地看着那条动态，右眼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
交易是她做的，代价是对方自愿付出的。
“规则”认可了等价交换。
她只是中介，不应对后果负责。
这是她一首告诫自己的准则。
但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每一次提取记忆，她都会被动承受那些情感的冲击，同时，也会清晰地感受到记忆从原主脑中剥离时，那种生命拼图被硬生生挖走一块的“缺失感”。
只是大多数委托人当时被更强烈的欲望或痛苦驱使，忽略了这种代价的残酷后遗症。
“继续观察。”
林夕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指尖却无意识地收紧，“如果出现更严重的适应障碍……再说。”
小雅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明白。”
就在这时，挂在门楣上的铜铃轻轻响了一声。
不是被推开，而是被人从外面轻轻叩响。
两人瞬间警觉，同时看向门口的监控屏幕。
细雨蒙蒙的门外，站着一个撑着黑色雨伞的身影。
伞沿压得很低，看不清脸，只能看出是一个穿着深色风衣、身形有些佝偻的人。
小雅看向林夕，用眼神询问。
林夕微微颔首。
小雅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一条门缝，谨慎地问：“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门外的人将雨伞稍稍抬起，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写满疲惫的脸。
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先生，头发梳得整齐，但眼神浑浊，带着一种深深的迷茫和哀伤。
“请问……这里是可以……帮助保存东西的地方吗？”
老人的声音沙哑，带着不确定和小心翼翼的试探，“特别……特别珍贵的……东西。”
小雅愣了一下，瞬间明白了“东西”可能指代什么。
她回头看了林夕一眼。
林夕己经走到了柜台后，恢复了平日里那种疏离平静的模样。
她对小雅点了点头。
“老先生，请进吧。”
小雅让开门。
老人收起雨伞，靠在门边，小心地跺了跺脚上的雨水才走进来。
他环顾了一下茶馆，目光在那些装着“藏品”的柜子上停留了片刻，眼神更加困惑，仿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请坐。”
林夕开口，声音平淡，“喝杯热茶，慢慢说。”
小雅很快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
老人双手接过，温暖的茶杯似乎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些。
“我姓周，”老人低声说，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杯口袅袅升起的热气上，“我……我想请你们帮我保存一段记忆。”
林夕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周老先生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起巨大的勇气：“是我妻子……我老伴儿。
她……她得了阿尔茨海默病，就是老年痴呆……好几年了，现在……现在己经完全不认识我了。”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浑浊的眼里泛起水光：“医生说，可能就这几个月了……我心里清楚，可是……可是我舍不得。”
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老式的皮夹，从里面极其小心地取出一张塑封好的老旧彩色照片。
照片上，一对年轻的恋人并肩站在一棵开满花的树下，笑得灿烂幸福，眼中满是對未来的憧憬。
那时的周夫人，美丽温婉。
“这是我们刚认识那年春天，在中山公园照的。”
老人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照片上妻子的脸庞，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这是我关于她……最最初、最美好的记忆。
我怕……我怕等她真的走了，我自己年纪也大了，脑子糊涂，会连这么珍贵的记忆都守不住……我怕忘了她最初的样子，忘了我们是怎么开始的……”他抬起头，泪水终于从眼眶滑落，沿着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我听说，你们这里有办法……能把记忆好好存起来？
求求你们，帮我存起来，多少钱我都愿意给！
我不能丢了这段记忆，不能……”林夕看着老人痛哭流涕的样子，看着那张承载着跨越半个世纪爱恋的照片，右眼深处的银灰色悄然流转。
她能感受到老人身上那股庞大而纯粹的悲伤，以及更深沉的、近乎执念的爱。
这种强烈的情感能量，提取起来负担极大，对她的反噬也会更重。
而且，保存记忆？
这并非常规交易。
常规交易是“交换”或“抹除”，而“保存”意味着记忆的原件仍在他脑中，只是需要制作一个“副本”？
这似乎……有些不同。
“周先生，”林夕缓缓开口，“我们这里的规则是，要得到，必须先付出。
保存记忆，需要代价。
而且，记忆提取本身存在风险，对你，对我，都是如此。
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我确定！”
周老先生几乎毫不犹豫，他急切地看着林夕，“只要能让这段记忆永远清晰，不管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
我用……我用我未来十年的味觉交换！
或者……或者我关于我所有藏书的记忆？
我一辈子最爱看书……”老人慌乱地提出各种他认为珍贵的东西，试图找到对方认可的价码。
林夕的右眼没有传来刺痛或预警，说明“规则”在衡量，或许……这种“保存”请求是被允许的？
代价又是什么？
她看着老人绝望而恳切的眼神，又看了看那张幸福的照片。
这一次，她那惯常冰冷的准则，似乎微微动摇了。
或许是因为老人让她想起了自己对父亲那份无处寄托的思念，或许只是因为这份至死不渝的感情本身，带着一种让人无法轻易拒绝的重量。
“保存记忆，需要特殊的容器，”林夕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细微处似乎柔和了一丝，“代价是……你关于‘最喜爱的书籍’的记忆。
你愿意吗？”
用一生所爱的知识记忆，去交换保留一生所爱的情感记忆。
周老先生愣了一下，随即重重点头，眼神坚定：“我愿意！
书没了可以再读，感觉忘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过程可能会有些不适。”
“没关系，我受得了。”
林夕站起身：“那么，请跟我来。”
她引领着周老先生走向里间的隔间。
小雅看着他们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夕姐刚才的反应，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
就在隔间的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柜台上的平板电脑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显示出门外其中一个摄像头的触发警报。
小雅立刻点开放大画面。
斜对面街角的咖啡馆屋檐下，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高大身影正站在那里，似乎是在躲雨。
他手里拿着一杯咖啡，目光却锐利地穿透朦胧的雨雾，精准地落在“忘忧茶馆”那扇刚刚关闭的门上。
是陈默！
他根本没走！
他一首在附近监视！
小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就要冲向里间告诉林夕。
但下一秒，她又强迫自己停住脚步。
不能打扰夕姐，提取记忆的过程不能分心，否则对两人都可能造成危险。
她紧张地盯着屏幕里的陈默，只见他慢条斯理地喝着咖啡，那姿态不像偶然路过，分明是耐心的守候。
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看到了多少？
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小雅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比窗外的冷雨更让人战栗。
而隔间内，林夕对门外的监视毫无察觉。
她正全神贯注，指尖即将触碰到周老先生的太阳穴。
檀木盒静静打开，等待着承载一段跨越生死的珍贵爱恋。
危机和温情，同时在细雨绵绵的午后，悄然发酵。
最新评论